“倘若那位武周太子能违背这等常理规则,炸开雪山,依然平安无事地抵达逻些城下,那我败在她的手底下也心服口服,起码现在,这就是我们分兵的标准。”
“至于第二项……”她的目光看向了那张被区分颜色标准的图卷,“是水源。”
别看藏原之上找到积雪不难,但若唐军真敢以这等方式获取行军途中的饮水,那和自找死路也没有区别。
所以要想深入藏原腹地,他们能走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藏北草原,也是当时武清月若能突破关隘而非止步关前会经过的地方。在这里水源以湖泊的方式存在,只是草草算来就有五百多个。①
一条是西南一带,也是曾经藏巴出兵威慑南疆时候的途经之地。在这里的水源大多是以径流的方式存在,虽有季节性的变化,但绝不至于像西部一般变成冰川。
也正是这两个方向,被赤玛伦以屯田积粮的方式建立了第二道哨站防线。
而第三道防线……
“第三层的防卫诸位也应当看得出来。”赤玛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意,“诸位也别怪我先自作主张了。方今危机存亡之日,这些祭天祀地的祭坛寺庙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先将那些徒有其表的祭祀长矛统统熔炼了,重新打造成真正的武器。”
席间有人刚想出声,就已被赤玛伦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若是诸位对此有何异议,觉得祭天要比作战筹备更有用处,我今日就先砍了他的脑袋,看看能否给我藏巴带来转圜之机!”
芒协安巴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因就在赤玛伦话音刚落的时候,在这议会厅堂之外,骤然响起了一阵刀剑出鞘和甲胄震动的声响。
仿佛正要紧随着赤玛伦的话语,将在场中反对她此等举动的人给当场斩杀。
她端坐于上首。
在她身旁,尚且年幼的赞普显然还不能理解母亲的这句话,到底带给了他的臣子以多大的威胁,以至于有很短的一瞬,就连曾经效力于松赞干布麾下的芒协安巴都觉得,她才要更像是个赞普。
也唯有掌权人能拿出这等强硬的态度和有序的安排,才能让危难当头的卫藏四如,彻底变成铁板一块。
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随同其他人一起叩首回礼:“我等——谨遵王太妃之命。”
他们不敢再有反对之言了。
将军权交给一个更为果决而聪慧的人,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谁让他们更不愿意被武周的兵马攻入家族领地。
何况……
“他们愿意听从我的安排,也未必全是因为我今日的表现。”赤玛伦松开了儿子的手,走到了窗前,看着那些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并未因为今日的“旗开得胜”而露出喜色。
“他们只是暂时不希望在他们当中再出现一个禄东赞了,你说是吗,父亲?”
被留在此地的扎西德心中一阵五味杂陈。
在刚刚获知芒松芒赞死讯的时候,他虽然惊异于女儿敢做出弑君的举动,却也还觉得,是自己该当执掌风云的时候了。
却何曾料到,今日大权在握的人确实归属于没庐氏,却不是他扎西德,而是赤玛伦。
他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他们不希望有第二个禄东赞。可……”
眼见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都已退了下去,扎西德目光中的思量之色一闪而过,沉声问道:“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赤玛伦:“你说吧。”
扎西德问道:“我听说,中原那边会有二圣临朝,也是因为当时的皇帝曾经被大臣越权政务,那你呢?”
她会不会也像是那位改朝换代的武周皇帝一般,不满足于只做天皇身边的天后,未来天子的母亲,干脆以更为正式的上位者名号,来亲自主持藏巴大权呢?
她毫不介意于提起那块碑铭之上的檄文,让人重新记起上头对于悉勃野家族来历的嘲讽,也毫不犹豫地将神坛礼器都给先斩后奏地熔炼作了兵器,会不会——
也是在为了这一步而做准备呢?
这问问题问出后,赤玛伦站在窗口,有好一阵的沉默。
直到扎西德以为她不会给出一个答案的时候,才听到她说道:“我没有这个机会。就算有东女国在侧,就算曾经被藏巴吞并的苏毗也有女国,但自松赞干布整顿六如至今,也不过才只有三十多年,文字与法令的影响依然深入人心。”
“若是我没有父亲和没庐氏家族的支持,若是我没有赤都这个儿子,哪怕我有力挽狂澜之能,我也势必会被驱赶下台。眼下大敌当前,我更不会因为看到旁人能这么做,我就去这么做,直接给敌军敞开对着藏原腹地的大门。”
她说话间,仰头看向了逻些城之上的天穹。
扎西德看不见她的神情,却听到了一声叹息:“有些时候,我真羡慕一些应运而生之人。”
松赞干布是这样的人。
武周的皇帝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