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力按住伤口,试图阻止鲜血的流出,又仰头朝着母亲所在的方向看去,试图借此能博取到几分同情。
可他看到的,却是那天穹的皎月之下,母亲的面容依然冷静得像是在面对敌人,而不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霎时间,她已再度朝着李贤开出了一枪。
也正是这一枪,击中了李贤的头颅。
在这张扭曲的面容上,残存的侥幸也好,讨好也好,恐惧也好,都全部凝固在了当场。
那张本还算是俊秀翩翩的面容,也在一瞬之间再难以分辨出形貌。
他仰头的动作一停,直直地砸回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具狼狈惨死的叛军尸体。
只有濒死之际的最后一点意识,让他隐约听到了母亲在开枪之后所说的那句话:“你看,你阿耶杀起觊觎皇位的孩子来毫不手软,我就更不会了。”
她慢慢地转头看向了李治,“你觉得呢?”
李治的脸色大概已不能用惨淡来形容。
他颤抖着声音开口:“……你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但那又如何?”武媚娘答道,“一个既不能理解我抱负,又不跟我站在一条路上的儿子,如此愚蠢地被宗亲煽动,干出逼宫篡位这样的举动,我留他何用。”
亲手杀了这个自己生出的儿子,若说心中毫无知觉,那只怕是在骗人,但在这条前无古人之路上,她势必要舍弃很多的东西。
相比起她已经拥有的同路之人,这个无用的儿子死了也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而下一个,便是这位李唐的天子。
李治阖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意图让自己在方才那声枪响后彻底崩塌的尊严,得以重新凝聚起来。
可他终究还是失败了。
天后所开的那一枪,并不仅仅是在宣告着,她以帝王的身份要求自己,对于乱臣贼子绝不姑息,更是在告诉他,他们的夫妻身份,也将随同着这一记夺命的攻击,彻底烟消云散。
他没法再打任何一张与感情有关的底牌。
他也想怒斥对方的篡权实为偷盗,说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心念李唐的人,就势必会对她口诛笔伐,但一想到她方才所说对于名声的无所畏惧,他就知道,那除了让他自己更为可笑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点意义。
他近乎梦呓地喃喃出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若是他父亲坐在皇帝的位置上,绝不会有人胆敢做出这样冒犯的举动,可现在却有一把把利刃指向了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竟不知自己沦落到今日这田地,会不会还不如在当年顺从于长孙无忌的掌控。
但又或许,哪怕时间倒流回到当年,他还是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选择。
凡是天子,无有不争。
只是现在,他成了被人征讨掠夺的一方。
“你想问什么?”
李治望着李贤倒下去的位置怔怔出神,恍惚发问:“安定知道这件事吗?”
“这好像是一句并不需要发问的废话。”武媚娘回道。
“废话……好一句废话!”李治神情悲苦,“但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一句废话。”
“你不会不知道,安定手握兵权,若是反对于你,到底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只有她都站在了你的背后,你才能真正坐稳这个位置……”
“可你不知道!”她打断了李治的话。
李治明知这件事,也要当做自己不知道。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区别。
“是你用多年间的种种表现告诉她,你从不是她的伯乐,而只能依靠她自己费力地往上去爬。那些对于太子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你给不了她,或者说,是李唐给不了她。那么她唯独能做的,就是当我的继承人。”
“不过你大可以放心。”
武媚娘沉声说道,先前的剑拔弩张,也不影响她在提到李清月,不,应该说是武清月的时候,自嘴角浮现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李治,你会落到今日这个众叛亲离的地步,我却不会!不仅不会,我还会和她一起,让这天下出现一番盛世景象的。”
只可惜,这样的一幕,李治终究是不可能看到了。
他只会随着旧时代的李唐王朝一并覆灭,成为新朝建立之前被焚烧殆尽的旧物尘灰。
武媚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在转瞬间目光变得愈发锐利,抬手下令:“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