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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第1页)

在登位之前,他的确是没有想过要杀长姐的。他很清楚,倘若没有长姐帮衬他是决登不上皇位的,倘若是庶兄登了位,皇姐或许可以安荣一生,可他身为嫡皇子必是要死的——似光武帝嫡长子刘疆,让了太子位,封了个东海恭王,然而连三十五岁都没活过。他生来体弱却也不愿就那样死了,只能咬牙忍下母后之事不提,一脸无辜的依靠着长姐。然而,登位之后,看着站在御座边上、珠帘帘后的长姐,那一直藏在心底的毒刺便又冒了头难道,他真的就是这么一个卑鄙的小人。

不,不是,他是为了母后那是他的生身之母,她的死仇,又怎能不报?皇姐为人女却弑母,本就是该死的大罪!

皇帝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可面上到底失了血色,好一会儿才恍惚着道:“母后亲笔留下的遗书,怎会有错?”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死的咬住了这一桩母仇,否则他简直不知自己有何颜面活下去。

谢晚春呵了一声:“母后死的时候你才几岁,十岁都未到吧?你还记得些什么?替你择选名师进学的人是我;替你安排左右辅臣的人是我;替你在父皇面前一再求情的人是我;替你争储位、教你理政的人是我!”她神态淡淡的接着道,“你情愿相信那么一张轻飘飘的信,相信所谓的遗书,也不肯信我?”

皇帝抬眸看着她,眼底的泪水已然要掉下来了:“那你说,母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谢晚春此时此刻半点也不想要瞒着他,直接道:“是父皇赐下的毒酒。”

“不可能!”皇帝闻言大是惊骇,满眼的不可置信,喉间仿佛都要涌出血来,不由恨声道:“不可能,父皇爱母后至深,母后死后他便缠绵病榻,至死都未再立继后!你害死了母后,今日还敢污蔑父皇?!”

谢晚春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模样,忽然觉得他真是可怜可悲——他活了一辈子,从来都是糊糊涂涂的,恐怕连他生母、生父究竟是如何的模样,他都没看清吧?谢晚春毫无一丝的怜惜之心,近乎轻慢的反问道:“在你眼里,先帝和先皇后自然是一对恩爱夫妻,父皇和蔼可亲,母后温柔慈爱,是也不是?”

皇帝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她,两颗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了,就像是两颗充血的死鱼眼。

谢晚春欣赏着他这可怜的模样,笑着道:“母后曾经和父皇说过一句话,我当时凑巧就在边上,一直记着,至今都不能忘。今日倒是可以说给你听听。”她不疾不徐,回忆着先皇后那时的神态声调,模仿着先皇后的口气开口道,“‘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后宫三千,女人却不行’。”

皇帝仿佛有些明白过来了,他喉中赫赫了几声,仿佛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谢晚春看着他,语调缓缓的问道:“你知道母后有多少入幕之宾吗?大概,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吧。父皇杀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却止不住满腔的愤恨——他爱母后,为了先有嫡子,他硬生生等到三十、等到我这个嫡长女出世,方才灰心让后宫产子。他觉得他已然把帝王所能有的爱情全部给予了母后,可母后却背叛他。仅仅是那些男人的命又哪里能让他息怒?非要杀了先皇后,杀了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他才肯甘心。”

皇帝面上灰白,只是怔怔的道:“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先皇后温柔慈爱,从来都是一副好母亲的模样,又怎么会是谢晚春口中那么一个淫乱的妇人?

谢晚春也不在意,反倒接着道:“信不信由你,当年之事”她顿了顿,眼神微不可查的变了变,沉声道,“当年之事原本是宋天河捅到先帝跟前的,先帝惊怒至极,暗暗拘了先皇后身边的两个女官,严刑拷打,方才查出此事。所有知情之人,都已被杀了。”

当年,齐天乐方才离京不久,宋天河闲着无事便常来找谢池春,那时候谢池春不过十岁出头,宋天河不过是觉得她有趣,偶尔逗乐一番罢了,自是并无儿女之情。反倒是先皇后,她见着宋天河常来常往,一来二去,反倒暗自生意,以为宋天河是暗中恋慕自己,便悄悄的暗示了一二。

其实,以先皇后的谨慎,以往选人也不过都选些形貌俊秀、身份低下的侍卫,事后也会暗暗服药以防万一,一夜春风之后那些人哪怕真有猜到她身份、有胆子敢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在先皇后想来:宋天河倘若是应了自然是好;倘若不应,到了宋天河这般地位自然也知道什么是皇家隐秘、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想的极好,偏偏遇上的乃是宋天河——宋天河自视甚高,以此为奇耻大辱,直接去告了先帝,先帝惊怒之下方才拘了先皇后身边的两个女官,严刑拷打,这才终于查出此事。

也正是因此,先帝虽知宋天河与皇后并无关系仍旧有所迁怒,一再借着自己的病情,拖延谢晚春与宋天河的婚期,最后惹得宋天河忍无可忍,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之事。

谢晚春垂眸想了一会儿往事,心中颇有些感慨,直到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拿出袖中的半颗药丸塞到皇帝的嘴里。

皇帝此时心绪复杂,羞愧懊恼,悔恨交加,一时不防谢晚春塞了东西来,竟也含入了嘴里。他呆了呆,心灰之下大约也存了死志,当真吞了那半颗药丸。

谢晚春看他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冷笑了一声:“放心,你暂时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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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是楚美人。

为了以防意外,萧妃和萧五郎自然已经派人把外头守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几个心腹之外便无人可以出入。楚美人便是日常出入伺候的人——如今皇帝身体虚弱,已然经不起折磨,而萧妃又要用一个“活着的皇帝”来确认大义和正统,因此楚美人一直按照萧妃的吩咐按时给皇帝服用寒食散。

谢晚春很清楚皇帝大约很快便要死了,因此她心里头竟是出奇的轻松,再没有兴趣或是功夫理会躺在床上的皇帝,反倒是缓步离开床边,走到一边重又抱着将醒未醒的孩子,微微垂目端详着孩子娇嫩的面容。然而,她心中思绪却又不不由自主得上下起伏着。

适才与皇帝说了这么一番话,就仿佛是把堵在喉中的呕物又给吐出来一般,不仅让谢晚春出了一口恶气,更是有一种额外并且特别的轻松感——当你把一个只有你知道的秘密告诉其他人的时候,那便不再是一个需要你竭力背负的秘密又或者罪恶了。

无论是先皇后还是先帝,亦或者是西南王、宋天河,他们都已死了,埋于黄土之下。而那些所谓的秘密都是被时间丢弃在一边、褪了颜色的旧事,就算被其他人知道了,那又如何?只不过,谢池春已然被父母间这件荒唐至极的事情折磨了一世,保守秘密竟也成了她如今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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