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柔伸出纤长两指,轻抵额心。渐渐地,绷紧的愠怒心情平复下来,她开始沉思应对之策。现下局势对她们很不利:陆家出奇兵占下蜀地后,声威更甚,简直如日中天。朝中的墙头草纷纷朝陆家倒,就连卫家的人,也渐起畏缩之意,背着她暗中劝卫怀远“早做打算,退回江南,守好基业”。想到这里,赵令柔不觉心口一窒:如今她手上的牌,除了赵氏宗亲,便只有卫家了。卫怀远会背叛她么?赵令柔薄唇轻抿,压下复杂难明的心绪,眼中一片清明冷酷。卫怀远毕竟不是赵家的人,他也许舍不得她死,但绝不会为她的父皇母后考虑。“情”之一字,最不可靠,她必须要让卫家看到“利”,心甘情愿地护住赵家江山顾枭是鲸鲨帮的幕后掌舵,若他愿意和卫家联手,便可轻易扼住江陵咽喉,不必惧怕陆家顺江而下,攻占江南。少了这个顾虑,卫家便不会急着回师南下。十万精兵驻在京师,陆君潜再怎么胆大,也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她谋划已久的周辽议和,终于尘埃落定。耶律平周抵京数日,三天前,已同她的父皇赵见昱歃血为盟,约为兄弟之国。此后两国就要放开边境,互通有无。她自然知道西辽狼子野心,合约对他们来说不过一张随时可以撕碎的纸。可正因西辽不可信,才能让陆君潜分兵塞外,提防戒备。这样一来,陆家更不敢冒然兴兵谋逆,以免腹背受敌。五年前陆君潜不回秦州,反而驻军京师,打的便是“勤王退虏”的旗号。如今两国议和,她已安排好朝臣言官上谏,催陆君潜回秦州封地。陆君潜定然不会理睬——他不会为了虚名放弃实打实的有利形势。可他不走,便坐实了不臣之心,要遭百姓唾弃。他的名声越差,不服他的人就越多,她能用的人便越多。赵令柔正出神思索,马车开始缓动,一步一停。窗外嘈杂熙攘的人声中,两个青年因挨着赵令柔的马车,交谈声字字句句,分明可辨。“你刚瞧见了么,肏他妈的北狄狗奴,竟在御道街上驰马威风!”“唉,有什么办法,咱大周皇帝求着人家来的!”一声无奈的叹息。“哼,谁不知道是宫里那两个娘们想的馊主意,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小点声。”“怕什么!?吸百姓的血,卖汉人的国,这群狗娘养的赵家人。”粗犷的男声骂咧咧说着,“还不如姓陆的!”马车内,赵令柔气得身子直颤,眸中戾色闪过。正要命人将两个大放厥词的逆贼拿下,可车夫已经马鞭一甩,飞驰起来。马车又行了许久,赵令柔心绪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情。偶然一瞥,瞧见明记衣铺风中招展的幡子。“停。”马夫立刻应声勒马。赵令柔看了看铺子门前停驻的香车小轿,挑了挑眉,旋即自嘲般轻嗤一声。她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竟然在意一个下贱小妾,一个靠着同她相似的脸,得以在男人身下承欢的替身。赵令柔承认,她曾经很喜欢陆君潜。从情窦未开童稚之时,她便认定陆君潜是她的东西。因为她喜欢他,而她是最高贵、最受宠的公主。但凡她想要的东西,母后和父皇便会帮她得到。那时她没有想过,陆君潜将来会拒绝她。他们明明如此相配,她找不到比陆君潜更好的郎君,而这世上也没有女子能比得上她,无论是相貌、才情还是家世。她起初是愤恨的,后来才明白:陆君潜不愿娶她,因为他们注定是仇人,迟早要针锋相对,将利刃扎进对方心脏。于是,在江陵,她对领兵而来的卫怀远伸出手她认命了,但她的心却忘不掉他。婚后,纵然卫怀远对她百般迁就,呵护备至,可她还是不甘,总在心底幻想着。陆君潜定然心中有她,否则又怎会孑然一身至今?他一定在等她,等千帆过后,握住她的手不再推开可时至今日,经年的阴谋算计、亦敌亦友,她已说不清自己对陆君潜是何感情了。很多时候,她恨之欲死,却又会在听到他的名字时,牵扯年少时的回忆,心中绞痛难言。听闻他纳妾时,她如遭棒击,一度听不得任何有关这个小妾的消息。好在后来她得知,这个小妾长得与她极像,不过是老太太塞给陆君潜用来泻火的玩意。她放下心来,甚至暗暗有些得意。原来,陆君潜也放不下她。家国系于一身,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她自然没空理会一个小小的侍妾。偶尔,她对陆家的女眷旁敲侧击,她们也只说府中这位阮姨娘徒有美貌,无甚特别之处。陆君潜也不爱提此事,似乎不怎么在意哪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