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机械师听见她说:“你信不信,他是故意让我们入侵数据库,故意让水谷苍介察觉的?”
“我有种直觉——Ghost故意留下了一座塔。”
*
为了避免主机过热从而导致硬件被烧焦,黑塔内部的降温系统十分强劲。
贺逐山解决了最后几个哪怕身体已然抽搐、也要伸手抓他裤脚的仿生人士兵,利落收刀,走进黑塔深处。这里相当寒冷,成排的大型计算机冲天而上,密密麻麻林立在面前,每一台根服务器都闪着幽幽的红光与紫光,通过线缆相互连接,每一根线缆中都奔跑着成千上万兆的信息数据,在那些代码之间,一个贺逐山看不到的世界仍在快速运转。
他所在的黑塔是七塔中的主塔,是城市中心广场两塔中的一个。这里应该存放着整个层级网络的主根服务器。关闭主根服务器,会对新世界造成无可修复的打击。
贺逐山很快找到了控制中枢,拔出小臂内侧的外置连接线,接入了管理系统。
“好久不见呀,Ghost!”小野寺遥飞快上线,飘进系统数据库。
“我来看看……这几个位置!”她向贺逐山发送了几个坐标,“这里储存着一些大体积的数据文件,算力所限,暂时看不到是什么内容。出于效率考虑,你可以直接把它们全部删除!我和机械师研究过了,这种删除不会对新世界内的其他意识体造成实质影响——就算被删除了一些数据,那些人的大脑意识思维依旧完整,到时只要切断休眠舱的连接,把他们喊醒,就不会有太大问题。除了一些人可能会产生精神应激以外,但那是不可避免的。”
贺逐山点点头,示意收到。
“不过,你真的不干脆一点,关掉这些服务器吗?”小野寺遥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为什么呢?这样会比找水谷苍介的备份数据更简单、更直接。”
“如果就那样关掉处理器,我猜,反而让水谷苍介得偿所愿了。”贺逐山笑了笑,但似乎不打算立刻解释,“而且,留下服务器……是为了忒弥斯。”
“忒弥斯?”
“到时你就知道了。”贺逐山说。
他记下坐标,切断连接,拿起刀,转身向前。
数据世界是如此脆弱。脆弱到只要线缆被轻轻切断,一整台服务器内储存的海量信息都会瞬间与主系统失去连接,就这样永远沉寂在无人的黑塔深处,再也不会被唤醒。而甚至,只要用力一砍——
“咔嚓!”
硬盘拦腰就会碎成两段。
信息在瞬间消失,再也无法被找回。
倒数第三台,倒数第二台……最后一台。
贺逐山站在主根服务器面前,垂眼看着连接了不知道多少根线缆的巨型机器,这座塔内的最后一个备份就藏在这里,机器闪烁着颜色各异的光。
然而,就在贺逐山默默凝视服务器时,那光似乎闪了一瞬,明显地亮了一下,然后又相当心虚地暗了回去。
贺逐山回头,远处的控制系统,监控投影上波线荡出一个小小的波峰与波谷,随即立刻回落,若不是他有义眼,能够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常人根本无法发现的变化,黑塔内平静得仿佛无事发生。
贺逐山笑了:“行了,不用再躲了。我知道你一直在。”
寂静的黑塔内只回荡着他的声音。
直到数秒后,监视器上的曲线开始剧烈地有规律抖动。
水谷苍介冷笑,不屑般嘲讽道:“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做这些无用的挣扎?你不可能杀死我——”
作为数据意识的水谷苍介,整个黑塔,乃至于整个网络世界,都是他自由穿梭、畅通无阻的领域空间。不管贺逐山破坏多少台服务器,切断多少根线缆,删除多少个数据库,只要人类一日还依赖电力系统,只要人类一日还离不开网络,水谷苍介就会永远存在,潜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等待一个机会,悄悄地把自己上传到每个人的电脑里——
因为贺逐山没法保证自己已经彻底删除了水谷苍介的所有备份。
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副本,正藏在多少个不为人知的硬盘里。
“何必如此?”水谷苍介说,“你是去过新世界的人,也是亲自体验过新世界生活的人。在那里,和你的秩序官永远待在一起,你还有什么不满呢?”
贺逐山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听人墙角。”
“你不喜欢数字文明,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喜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意志凌驾在别人之上?”
“我以为你会有别的,更有逻辑的谬论来说服我。”
曲线顿了一顿,显然是一瞬间被贺逐山噎住。
波峰与波谷变得更为陡峭,大概是水谷苍介恼羞成怒。
“我在认真地向你发出警告,而你,只是大言不惭地把我定做谬论。算了,我的肉体已经被阿尔文杀死,从此提坦不再有我的存在。既然你们不愿意进入新世界,那就留在提坦好了——你们可以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任何一个你们喜欢的城市,或者是组织,或者是你们想要的自由的国度,我会让那些仿生人停止运转。从此,新人类与旧人类,新文明与旧文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是在和我谈判吗?”贺逐山微微一笑,“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谈判?”
“贺逐山,你别得寸进尺!还有更多的仿生人没被启用,你以为——”
“你最好想清楚再和我说话。”贺逐山厉声打断,冷冷道,“现在是你在求我,而我正好乐意浪费这十分钟时间来听你最后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