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说:“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居然没有一个是真的。”
别墅里到处都是园丁、女仆、管家和侍者,但它们都是外型酷似真人的仿生机器。
“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久了大概会疯吧?”Ghost撑着下巴说,“半夜会睡不着觉,觉得有人趴在门缝上偷看你。”
阿尔文低头翻看着日记。
“我总是梦到从前的家。妈妈变成藤蔓,爸爸坐在血里。我站在火焰之外。”这一行字歪歪扭扭,稚嫩之余,字里行间还显出一种恐慌的颤抖,每一道笔画都扭曲而狰狞。
他眼前忽闪过一组画面。
在一片烈焰焚天的火海中,一个女人坐在浴缸里。她的头发、手臂、双腿以至于全身上下所有裸露肌肤,都长出腕口粗细的藤蔓,攀着墙壁向外爬行。火舌舔舐着她,她巍然不动,只发出“吱呀吱呀”的燃烧爆裂声,枯叶纷纷烧成灰烬。
而火焰前方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小小的,跪在废墟上,努力向大火深处爬。
“他的父母呢?”Ghost忽然问。
阿尔文回过神来:“……死了。”
“怎么死的?”
阿尔文想不起来。
驾车沿盘山公路下行,两人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路上,经过一道小草坡,坡上有几块矮矮的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仿生人。Ghost让阿尔文停下车。那仿生人似乎已经报废了。耷拉着头,低垂着手,脖子上的机械弹簧也崩断了三四根。
Ghost绕着它转了几圈,然后蹲下来,将那些锈蚀的零件一一更换——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义体零件——上下左右用力拍了几下,仿生人便缓缓睁开眼睛。
“……你是谁?”仿生人茫然地说,大概发声系统还没修好,腔调听起来十分古怪。
“这不重要,”Ghos说,义眼发出投影,小贺逐山的头像浮现在空中,“你见过这个人吗?”
“……!”
仿生人的眼睛亮起来:“这是我的主人……曾经的小主人。”
“曾经?”
“我被丢弃了。”仿生人说,“我以前的主人,贺先生一家离开新海泉区后,就没有人再需要我了。”
“噢……这么巧,”Ghost点头,“你是他们曾经的管家。”
他挑了挑眉,状似惊诧,但不知为何,阿尔文觉得其实他一点都不意外。
Ghost打开仿生人的后舱盖,从里面抽出一张微型储存卡——仿生人体内还保留了一些画面数据。投影缓缓播放着,贺逐山的身影出现。
贺逐山是一个孤独的小孩,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他喜欢坐在那面窗户旁边解数学题,时不时探出头去,和窗对面的人说话。窗对面是谁?阿尔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很讨贺逐山的喜欢,时不时叠一只纸飞机丢进他窗里。贺逐山睡觉时总是要留一盏灯,听见楼梯上传来仿生人们行走的脚步声就会惊醒……以及,他总是赤脚跑进雪地,顽固地伸出双手去接雪花,并不在乎一叠仿生人跟在身后大呼小叫。
那些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睫毛上,落在温热的掌心上,很快就消融得无影无踪。
“见过这个吗?”贺逐山的日记是一本薄薄的羊皮手抄卷。
“小主人喜欢在上面写写画画。”仿生人点头,如此回答道。
翻开一页,阿尔文指了指藤蔓那一句。
“我不知道,”仿生人说,“我没有接受到相关信息。”
但很快,它顿了顿:“不,等等,检索到一条文件……”
仿生人发出一连串“咔咔”声,一段新的投影在两人面前播放:昏黑的卧室里,女人躺在床上。曾经光滑白皙的皮肤如今布满红色疮斑,后背上长出拳头大的可怖肉瘤,正“咕噜咕噜”地转动着眼睛。发梢变作一片叶,指尖也是,手臂长出蜿蜒的藤蔓。
门缝外有一只黑色的眼睛。
是贺逐山,他趴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偷看。
Ghost修好了仿生人,又恢复了它的出厂设置。仿生人一瘸一拐,向夕阳垂落的地平线那边走去。
“你以前不知道这些事。”Ghost斩钉截铁地说。
阿尔文没有反驳,一种不爽萦绕在心头。很快这情绪愈演愈烈,变成焦灼的愤怒。他看向Ghost,脑子里忽然有个念头:杀了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只要杀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一切都会回到昨晚之前。回到安宁的苹果园区,他和贺逐山,就他们两个,又会在那个永远被夕阳笼罩的温暖房间里长久相伴。
Ghost似乎对他的杀意没有任何察觉:“不过,这未必就是坏事。现在,你有机会了解他,了解有关贺逐山的真相。你不想知道更多吗?”
阿尔文:“……所以他为什么总在看窗外?窗户对面住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