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复杂不一的情绪也像潮涌起落,来不及体味,就被拽到下一场去。直到他醒来前的最后一个。
一片遥远又无尽的黑暗里,他看见尽头光亮处,是一台在无影灯下进行的手术。
冷冰冰的金属手术台上躺着他的女孩。
而手术台四周,围着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可怖黑影,手里操持着沾满了血的仪器和刀具。
‘别枝!!!’
庚野发了疯一样地朝女孩跑去,然而那片黑暗里,他和那座手术台之间像是隔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大海,无论他怎么拼命地跑,两人间的距离却没有一点点缩近。
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黑暗里沉重的油墨拖曳着他的四肢,将他向无尽的深渊里拉扯。
庚野拼命挣扎,向着那个够不到的地方。
他想他要过去,跑不动没关系,用走的,用爬的,他要到她身边去。
直到手术台旁的监护仪,心跳线在一声尖锐的沉鸣里骤然压平。
庚野僵停在那片黑暗里。
绝望被压成嘶哑,终于冲破了现实与梦境的隔阂——
“……别枝!!!”黑暗的卧房里,庚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几乎本能要摆脱身周缠覆的,在梦里都叫他挣脱不得的重量。
只是在脱身前,埋在他胸膛的“黑影”茫然地动了动。
“庚……野?”女孩的声音带着被从睡里惊醒的怔茫。
她呆了几秒:“我什么时候,上来的?”
庚野低头,黑暗里他有些难以分辨是梦还是现实,只能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去确定:“枝枝?”
“是我……”
别枝尴尬,慢吞吞地把抱个大型抱枕一样缠住庚野的胳膊和小腿放下来,“对不起,我本来就是想坐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庚野有些哭笑不得,更多是劫后余生似的庆幸。
“还好。”
“什么?”
庚野将刚要挪开距离的女孩抱进怀里,他低俯身,在她发顶落下近小心的轻吻:“还好只是梦。”别枝想起将她从睡眠状态里强行唤醒的那一声,有些恍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乱七八糟的梦。最后梦见你在手术台上,一堆黑影围着你……不管我怎么跑都跑不过去。”庚野情绪有些沉郁,显然是在梦里的影响还未彻底脱离。
他抱她的手臂很紧,用力到像是生怕她会从缝隙间流逝去。
别枝微微蹙眉,也抬起胳膊环过他的腰身,她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声。
心里同时涌上险些失去的栗然,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不要去梦里找我了,庚野,我就在这里,”别枝轻着声,“以后我也会一直在你身旁,再也不会到很远的、让你找不到的地方了。”
庚野叹声:“不许再骗我。”
“我知道,我不会了。”
别枝埋在庚野怀里许久,终于轻颤着声:“对不起,庚野,是我错了。”
庚野微怔,低眸看她:“你?错什么了?”
“七年前确诊以后,我不该不告诉你,不该一意孤行地以为是为了你好而隐瞒你,是我那个想法太自私也自负了。”别枝攥得他腰侧的毛衣都微微起皱,隐约带上哽咽的鼻音,“……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有多过分。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以为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其实我只能接受分开,我根本接受不了失去。”
隔着薄薄的毛衣,女孩的手指覆上他腰腹前那条疤痕。
毛衣纹理凸起明显,她该摸不到的。
可别枝就是觉着,那道伤疤好深好深,那么分明地,像一道可怕的沟壑。
庚野身影微微停滞。
想起了他睡过去后会和别枝同处一室的曹阿姨,他了然,继而为他的疏忽皱起了眉。
当年那件事不许那场同学会里的任何人再提起,但他忘了,还有庚家这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