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实之后发现此人正是御前行刺的内宦双喜,禁卫将此事报上去,天子沉默良久,道:“不必查了。”
端南水患的案子一经披露便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荀樾并非死于时疫,而是被谢道成指使杀害的真相更是让百官群情激愤,纷纷上书要求严惩。
大理寺中,三司重审谭理。
杨筵霄坐上首,谭理落在堂下,他鬓发梳得整齐,镣铐在他走动时哗啦作响,却并不显得狼狈。
张静言的供词中写,当年他活下来之后想要查清真相,发现是俞辛鸿换掉了修筑灵河渠的部分砖石材料,而这部分砖石是他通过徐州运过来的。
洪州受灾之后一直不曾修复,州内人口多数迁去了临近的徐寿二州,张静言便混进徐州做了一个府兵。
杨筵霄道:“这些年谢道成与陆周涯敛财的手段都是通过淮南转运使何朝荣进行的,何朝荣不仅在为他们运送财物,还在通过漕运私运铜铁等敛财,这些本该是早在陆周涯伏诛时就查清楚的,但谢道成又指使你篡改了账目,隐去了其中关于他的那部分。”
谭理今夜很好说话,他同样知道了荀樾的死,垂眸不敢和面前的杨筵霄对视。
他们都是在明宪年间科举入朝的,但荀樾不是,他出身世家,又是永宜公主的驸马,谭理入朝之际他就已经是朝中有清正之名的御史大夫了。
荀樾性格温润随和,又喜交友,朝中大半官员都可与他称一声好友,谭理也不例外。
杨筵霄道:“谢道成最早指使你篡改工部的账目应该就是十四年前,灵河渠一案吧?”
谭理沉默点头。
“当时任工部侍郎的陈敬在端南水患的消息传来后就被革职下狱,陆周涯因此找到我,要我将灵河渠的贪墨一案栽赃到陈敬和张静言身上,这二人本就是王党的人,之后便能顺理成章地以此为由弹劾王兖。”
“你明知是栽赃,却还是这样做了。”杨筵霄道。
“杨大人出身弘农杨氏吧?世家子弟。”谭理淡淡道,没有太多情绪,“我是寒门出身,王兖是延熙初年的辅政宰相,他任中书宰相那些年,满朝尽为世家子弟,科举一制形同虚设,我这样的寒门官员,即使侥幸入朝,也得不到重用,稍有政绩便会被出身世家的同僚打压抢功。我知道陆周涯和谢道成是想要以灵河渠一案弹劾王兖,但我不在乎。”
“你仅仅是受了谢道成和陆周涯的指使吗?”杨筵霄旋即倾身,紧紧地盯着谭理,“你是贺相举荐入工部的,王兖被弹劾后,正是贺相随即接替了中书令一职。当时端南水患发生后,张静言原本写了诉灾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入长安,但这折子入了中书省却不见了,至今不知去向。”
谭理倏然抬头,和杨筵霄在昏光暗烛中对视。
“我不知道什么折子,”片刻后,谭理缓缓道,“我当时只是工部的一个主事,陆周涯只让我矫饰账目,折子的事我不清楚。陆周涯和谢道成同为政事堂宰相,要想藏起一份折子实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
严向江整理过供词,拿给吕谨过目。
“不行,这份供词不能递上去。”吕谨看过之后,却是将谭理的那份供状按在了桌上。
严向江不解,他同样看过谭理的供词,并无什么问题,他此前不肯松口,如今却肯招认,这是好事啊。
“这份供词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发现吗?”吕谨道,“杨筵霄在审问过程中有意把谭理的供词往贺相身上引。”
谭理此前不肯招认出谢道成,正是因为十四年前他帮谢道成篡改了灵河渠一案的账目,将本是谢道成和陆周涯贪污的灵河渠案挪在了王兖身上。
但他为什么肯这样做?
谭理这个人当初是由贺述微举荐入工部的,后来陆周涯想要提拔俞辛鸿任工部尚书,也是贺述微力排众议提拔了谭理,在朝臣眼中,他就是贺相一党的人。
至于谭理当初到底有几分是受到胁迫,又有几分是想扳倒王兖让贺述微上位,谁也说不清楚,如今也绝不会让谭理说清楚。
严向江一惊:“杨大人他……”
“慎言。”吕谨神色肃然道,“一份供词证明不了什么,把谭理的供词从卷宗里拿出来,另外叫人再写一份便是。”
他端起桌上的热茶,揭开茶盖,烟气隐去了他目中精光,让他的话也变得温淡起来:“余崖,你任大理寺卿,最要紧的是要耳聪目明,追查真相,至于旁的,就不要和断案扯上关系了。”
“下官知晓了。”严向江沉默一瞬,拱手道,“多谢吕尚书提点。”
外头有人掀帘进来,严向江急忙截住话头,看向来人:“江指挥使怎么来了?”
江沉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方才的对话,面上看不出端倪:“我奉命提审张静言,严大人,还请行个方便,把他交给我。”
严向江以为是谢神筠要见他,便说:“北司既要提审,我自然无不应之理,不过江大人可有文书?”他搓了搓手,有些尴尬,“按规矩要有文书大理寺这便才能让你带人走。”
“严大人放心,”江沉拿出文书,道,“文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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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这棵参天大树一朝倒塌,砸下来的余波甚至引得大半个朝堂动荡,但与此同时,谢神筠的特殊却再次突显出来。
她不仅没有随谢氏一同下狱,还因为在端南水患的案子和工部账目稽查上居功甚伟,得了天子重用,竟是越过了前朝与内廷的界线拜她为中书舍人,赐红绯金紫鱼袋。
再进一步,就该加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头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