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查封了锦绣阁,曲府上下二十四口人尽皆入狱,魏昇被提进北司时未加镣铐,这似乎给了他某种暗示,意味着他尚且不是盖棺定论的罪臣。
但狱卒打开牢门提审他时却击碎了他的幻想,他被换上重铐,拖进了刑房。
半炷香后,他被一桶兜头的凉水冲开发间血污,看见了坐在桌后的江沉。
江沉手边搁着一沓口供,问:“魏大人在鸿胪寺多年,听说与宣世子关系极好。”
“极好称不上。”魏昇尝到了铁锈味,声音已经在方才的受刑中变得嘶哑,“同朝为官,只是相熟罢了。”
“只是相熟?”江沉道,“光是过去一年你送到敬国公府上的节礼便不计其数,最近的一次是两月之前,你通过锦绣阁送给宣世子一批丝绸,淮锦南丝,雪纱雾缎,魏大人好大的手笔,凭你在鸿胪寺的俸禄,竟然给一个只是相熟的同僚送这样贵重的锦缎。”
江沉厉声喝道,“就是贵重得过了头,贡品你也敢送!”
“什么贡品?我一无所知,”魏昇道,“那些不过是普通的丝绸,江大人勿要颠倒黑白!”
“你且好好看清楚,这到底是普通的丝绸还是贡品?”
烛火下牡丹十二景纹样熠熠生辉。
江沉道:“这是去岁淮南织造司进贡的贡品中的牡丹十二锦,如今却出现在了你送给宣世子的节礼中,你作何解释?”
魏昇陡然抬头:“你说这是我送给宣世子的?绝无可能!我送出去的分明是普通丝绸!”
“物证在此,你还敢矫言谎瞒?”江沉厉声道。
“不可能、不可能!”魏昇盯着那些彩帛,倏尔冷汗涔涔,“这绝不是我送出去的!”
“你最初确实不知道送出去的是贡物。”江沉不动声色道,将签字画押的供词甩到魏昇面前。
“锦绣阁的掌柜已经招认,是他误将放置在库房的贡物与普通丝绸搞混,这才送到了宣世子府上,宣世子不识得这是贡物,将它转送给了瑶华郡主,你因怕事情败露,因此设计了春明湖刺杀想要杀人灭口。”
“人证物证皆在,容不得你抵赖狡辩。”
供词上白纸黑字,指印鲜红,瞬间扎入魏昇眼底。
魏昇猛然前倾,喉间刺痛。
“是——”他目眦欲裂。
是谢神筠,还有陆庭梧。
魏昇早该想到的,从贡船案被翻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弃子了。
弃子没有开口的必要。
俞辛鸿就是前车之鉴。
“私藏贡物,刺杀重臣,”江沉从桌后倾身,“你曲府上下二十四口人的命,都葬送在你手里。”
江沉的声音异常冷漠,他是北司副使,说出口的话就是曲府满门的催命符,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宣告。
铁链挣动,在寂静的刑房哗啦作响,魏昇喘着粗气,他在这一刻思绪异常清晰。
口供和审问根本不重要,审他的是江沉,那意味着他背后站的是谢神筠,谢神筠不会放过他的,甚至不会让他死得太痛快。
“我要见郡主——”魏昇的声音在这一刻异常嘶哑,“是谢神筠让你来审我的是不是?”
“想见郡主?你也配。”江沉冷冷道,魏昇在他眼里已经是个不需要再浪费时间的死人了,“此案将结,郡主不会见你。”
“不——”魏昇死死攥住了铁链,指甲都因太过用力而在瞬间崩裂。
他还有用,他对谢神筠来说还有用——
就还没到认输的时候。
“谢神筠,你让谢神筠来见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魏昇在极度的恐惧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灭的光影在他眼底跳动,竟似炽热岩浆流淌,
“章寻,章寻在我手上。”
——
曳地云罗穿过北狱内重重暗影,谢神筠来时如寒霜盖室,顷刻让人感觉到了冷。
禁卫搬来了椅子,刑房中重新点起鎏金宫灯,将这方暗室照得亮如白昼。
谢神筠端详他,那眼神称不上好与不好,只是很淡:“章寻怎么会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