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对易缜是既亲又恨,感情十分复杂,但对许霁这个活泼淘气的弟弟却是打心眼里的爱护,眼见许霁号啕呼疼,他再也忍不住,掐开明珠的手,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掩住许霁。
易缜一时顾不上两头,梁晓也就跟着挨了几下,他却比许霁硬气得多,硬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易缜自己挨骂挨打都没什么,可他见不得两个孩子受委屈,眼见梁相非当不顾秦疏的安危,连两个小孙孙都舍得下手打,心火也就慢慢地上来了。他不再出言相求,一面尽量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用自己身体护着,另一方面,暗暗地拳头却是越攥越紧,几乎要将牙也咬碎几颗。
突地一只手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那手冰凉枯瘦,几乎没有什么力道,内时背上微微一重,似是有什么人,如他护住两个孩子一般,将他掩在了身下。
雨点一般落下的拐杖终于停了下来,他听到各种各样的惊呼声响起。
“小疏!”
“少爷!”
“小舅舅!”
“爹!”
梁相虽然之前搁下狠话,无论如何也要将秦疏带走,但眼下真正见着秦疏,也不见得就真能狠得下那个心,再看清秦疏憔悴的模样,更是把方才的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怜惜了。手一松,拐杖掉到地上。
梁相老泪纵横,那还顾得上易缜几个,只是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摸摸秦疏的脸,口中难以自持地喃喃:“小疏?你真的是小疏?你怎么会这么瘦?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秦疏松了口气,他没有多少力气,方才也是情急之下,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在从屋内走出来。这时几乎连站也站不住,滑坐到地上。大半身子还是靠在易缜身上,这才没有整个人倒下去。他方才握在易缜拳头上的手,这时已经悄悄地被易缜把握在手心里,颤抖地传递着一点希望相互扶持共同进退的力量。
秦疏不知是没有觉察还是没有力量挣扎,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握着,只是攒起全部精力,看着面前的老人。这两个月来父子俩虽然天天见面,但梁相却还是第一次清醒过来,认得出他。
于是他消瘦得惊人的脸上就有了淡淡的欣慰笑容,轻轻地对着梁相道:“爹,你认得我了……”
他原本皮肤白晳,病了这许多日,越发苍白得跟冰雪似的,似乎随时会在阳光下消融。
梁相的手指终于碰到了他,确定儿子是真的就在眼前,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搂在怀中,另一方面他又是那样激动,语无伦次地一遍遍唤着秦疏的名字,秦疏却显得比他静静得多,他安详地闭着眼,享受了一会这难得的温存。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从梁相怀里挣扎出来,似是想要坐直身子。
他惨白没有血色的脸色,瘦骨嶙峋的模样,就算不必易缜解释,梁相也能看出不好,虽然心中大疼,却也不敢勉强,觉察到他的举动,便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
“爹,你都记起来了,这很好……我也很高兴……”他方才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显出太大波动,但还是耗去他不少精力,这时的声音更加低弱了一些。他自己似乎也很明白,因此话说得十分简短。
“父亲。你清醒过来,许多事也应该看得更明白……”他换了一个较为严肃的称呼,迟疑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开口:“……以后你和郑伯就搬出城外去住吧,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这事算是我求你……执着以过去已经没有意义,很多东西,都回不来,一辈子,很快也就过去了……”
他这么一说,郑伯和明珠的神色就有些松动了,他们两人经历这些年的人情冷暖,自然觉得秦疏的这番打算并非没有道理。
梁相神色凝重,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秦疏自知体力不济,也没有过多说服,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断断续续地说下去。他侧过目光,看了一眼易缜。易缜心里一疼,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秦疏微微一笑:“当年各为其主,纵然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只是事已至此,恼恨也是无用,爹要怨要恨都可以,却不必自苦……”他略略一顿,以更低的声音轻轻道:“其实后来,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他是真心悔过想要挽回,对我都算是极好的,那几年,我也曾经真正快活过……就不想再追究了……”
他这样的交代几乎有如遗言一般,梁相再是有诸多怨结,也只得暂时忍下,哽咽着道:‘你不要多说,等你好了,我们全家一起走就是了,再不理会这些。’。
他恨恨地扫了易缜一眼,只见那人却像是物我两忘,混然不记得还有旁人的存在,眼光只定定地停在秦疏身上,一付伤心欲绝肝胆欲摧的模样。
秦疏再看看那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十分机灵,早已经爬过来紧紧偎在他身边。
梁晓还能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爹爹。’平素最爱撒娇的小霁却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出,只是眼泪不受控制,一颗接一颗地不断往下掉。
秦疏很想摸摸他们,抬了抬手发现力不从心,只得作罢。他轻不可闻地叹息:“就算爹爹不喜欢,也别为难他们,他们两——确实都是我的孩子,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错的是我们……我很想一直看着……他们长大……”
易缜失魂落魄一般,展臂将他揽在怀里,急急地去堵他的话:“你一定会看到的,我们一起看着他们长大,娶妻生子,以后儿孙满堂,好不好?你还答应过要看看简安的,他真的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