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看他良久,对着他微微一笑,轻轻道:“我只是不想你难过……”他既不再说恨他,也不曾说爱否,这个时候,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在最后这个时候,有易缜守在身边,他竟觉得有几分安慰。
他们之间纠缠得太深,谁对谁错已经难以分清,爱与恨失去了清晰的界线,最后只剩一点相濡以沫的念想,却也是求而不得。
“你会好的!”易缜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手边,与一种近乎偏执的语气坚定的回答他。这父子两在某些事上的固执,实在如出一辙。
有几点滚烫的液体溅在秦疏手背上,很快又被人擦去。易缜强打起精神:“一个大夫不行,我们就再找第二个,天下那么大,总会有办法的。还有简安,简安也快要到了,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你一定能等到他来,知不知道?你还答应过小霁的,以后给他做面……”
“啊,好……”秦疏随口允诺,就连听到简安的消息,也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波动。这样的情形,相见也只不过徒添感伤,而他虽然想念那个孩子,却并不乐而希望看到他伤心。
不需太多言语,易缜竟也能明白他心中所想,握着他的手,一时沉默了下去。秦疏积攒起一分力气,安慰一般地轻轻反握了他一下。声音轻轻地道:“不要再说别人知道了,我不想他们伤心。那个家,再经不得任何的打击了……”
易缜喉头哽咽,唯唯点头。事到如今,他自己也是六神无主,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郑伯明珠等人,以及秦疏的父亲。
现在想想,他反倒能体会秦疏执意离去的一番苦心。或者就让别人只以为他漂流在外,虽然思念也等待同样是漫长而痛苦的煎熬,但看着最亲的人死去,和当着最亲的人的面死去,对彼此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
可他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真象,只要想一想秦疏会在他没有丝毫察觉的时候,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他就只觉肝胆欲裂,几乎要不能呼吸。
秦疏见他答允,想是了了一桩心事,精神松懈下来,看着他的目光里渐渐多了几分欲言又止的不舍,定定的盯着他瞧了片刻。神志遂渐昏沉,又慢慢昏睡过去。
易缜替他抿好被子,唤人进来仔细看着,这才借这点时间匆匆去把要紧的事情料理一下。
潜伏在附近的属下已经被他招了回来,院子里不再如从前般空荡荡的。梁晓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不能适应,他也知道易缜打发他出来看看药只是借口,并不真的去端药,这时只是紧紧的抱着许霁呆在院子一角。许霁哭闹挣扎不休,他却是紧紧的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把许霁拉得死死的。
易缜匆匆出来,一时也顾不上留意他。却不提防被他拉住了衣角。
孩子的眼睛亮亮的,就那样笔直地看着易缜,易缜只听到他用沉稳得不像个孩子一般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问:“爹爹为什么会受伤?我从来都不知道……是很久很久以前吗?是那一个坏人打伤爹爹的?”
方才大夫诊断时他也在场,大概也听了个明白。梁晓一向温和沉静的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悲愤和仇恨。他一只手里拉着许霁,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攥成一个小小的拳头,用这样的举动来努力表现着他的决心。“你告诉我,我要、我要给爹爹报仇!”
易缜踉跄地退了两步,那孩子平素性情平和,就是偶尔受了欺负吃了亏,也不过一笑而过。眼下却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小兽一般,露出不顾一节的愤怒表情,就像在他疲倦不堪的心上重重打了一拳。
他看着梁晓,既心惊肉跳又心慌意乱。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向梁晓解释,愣了片刻,只得含含糊糊的对着梁晓道:“这些事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爹爹不会有事,他会好起来的!”他拍了拍梁晓细瘦的手臂,急急忙忙的就想离开。
梁晓睁大那双极似秦疏的眼睛定定的看了他一会,他似乎也十分愿意相信易缜关于秦疏会好起来这样的保证,紧绷的手臂慢慢地松驰下来,嗯了一声,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易缜走开两步,猛然又想起梁晓虽然给他家里留了书信,说是随着秦疏一道走了。可他自作主张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他家里人那能不当回事,秦疏又没有别的亲朋故旧,只怕会寻到这儿来,忙唤过一人,吩咐几句,让他去秦疏家里走一趟,让他家人安心。又回过头来对梁晓道:“你就在这儿住几天,你爹爹的事,先不要告诉别人,免得你爷爷姐姐他们担心,千万记住了。”
梁晓想了想,乖乖地答应了一声。
易缜这时也顾不上仔细安慰他,匆匆忙忙地走开。
他竭尽全力,把自己能够运用的所有权势和人脉都用上了。一面大张旗鼓地延请各地名医,名种珍奇稀有的药材用起来根本不惜成本。但几位大夫看来看去,夜谁也不敢下定论,只道尽人事而听天命,结果只能看天意如何。
他这几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秦疏,生怕一个不经意间,那人就永远消逝不见。
秦疏吐血的症状反反复复,每日里昏昏沉沉,渐渐昏睡的时候多,醒来的时间少,不过几天的工夫,他便廋得两只眼睛都陷下去,整个人都憔悴得脱了形。
那是将死之人的气色,易缜曾经在伤重不治的士兵的脸上见到过,心中哀恸,偏还要强压着不露出半点悲痛,一边旁若无一地照顾着秦疏,一边安慰两个伤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