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的耳边响起一句话,他自己曾说过的话:“我们没有要求你这样付出。”是啊,那些靠着自己走到今天的人,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的人,很容易就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些人厌弃这样的眼神,包括荀非雨也痛恨过这个眼神,可现在他似乎能够有一些理解了,甚至庆幸:“如果你一早就明白感情是什么,应该很痛吧。”“后来明白才会更痛。”宗鸣淡淡地说,“那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做什么都来不及,而且,没有那样做的权力,无能为力才是最痛苦的。”“是啊。”“……”“好孤独,避免孤独就要建立新的关系,然后,又要送别。”“……”“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易东流连句话都不肯说,就义无反顾跳进轮回了。”漫长的生命里没有爱人和朋友,那只是无尽的折磨。爱能赋予一个人新生,也能在离开时把人推入地狱。“那一瞬间易东流在笑,”荀非雨双肩颤抖,“一想到这个,我就笑不出来,因为逝水也在笑……雪芽离开的时候,白姐离开的时候,嘉树,嘉树离开的时候,他们脸上挂着的都是笑容。离开,我从前不懂你为什么要因为想离开就枉顾那么多……可离开才是值得喜悦的,活在这里,太折磨了。”宗鸣皱了皱眉,悲伤似乎要溢出眼底,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不是不能,他不敢,甚至不敢与荀非雨的眼神的相对。可这时,荀非雨握住了宗鸣冰凉的手,那人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说:“让我……再做一次荀非雨吧。”“好。”宗鸣垂头淡笑,回握住荀非雨的手,“请你,也让我成为宗鸣。”是夜,五神宫旧址的丛林中,荀非雨和宗鸣坐在开阔的山坡上,抬眼看着天顶晕出一圈的月华。荀非雨转头看向宗鸣那张只剩下眼睛的脸,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了轮廓边缘。宗鸣淡笑着将手覆到荀非雨的手背上,暗哑的嗓音低声问:“宗鸣是什么样子?”温热的手指触及到雾,缕缕青烟便在触碰下消散,显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肤。荀非雨闭上双眼想象,但他无法捏造出一个不存在之人的模样。鼻梁或许应该高一些,眉眼距离更近,眼窝下陷——因为这样似乎更接近神明的雕塑,可想到这里,荀非雨嘴角微抽,又抚平了自己捏造出的痕迹。他的双手垂到宗鸣肩上,抓住那冰冷的身躯,苦涩地说:“那还是我所希望的……和你是什么,没有关系。”“但人爱的是什么?”宗鸣抓住荀非雨的手腕,“他们更爱自己心目中所臆想的那个人,也在原本的基础上,为爱人增添了不属于他们的部分。荀非雨,抬头看着我。”眼前浮现出的是千万张不停变化的人脸,直叫荀非雨眼花缭乱。裂纹布满了那一张张的脸,宗鸣的声音也破碎不清,只是依稀能分辨出几句话:“我……想看到,你会爱上那个宗鸣,是什么样子。”“哪怕丑陋?”“嗯。”“肮脏?”“嗯。”“别人看到都会觉得厌恶?!”“我只能是你眼中的样子。”冰冷的手与荀非雨十指相扣,那双灰眼中的湖水裹挟着强烈的感情向荀非雨扑打来,男人的声音又高又远,忽然落在了荀非雨的耳边:“我会完全属于你,荀非雨。”下一秒,荀非雨甩开宗鸣的手,提起他的衣领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京郊远处“咻”的一声,一簇烟火拖出长长的尾巴,窜上天空轰然炸开。漆黑的穹隆一瞬染上花火绚烂的颜色,照亮两人的瞬间,荀非雨的尖牙咬在了宗鸣柔软的嘴唇上。拢在宗鸣脸上的迷雾刹那凝结为一层灰白面具,再一声响,两人鼻尖撞在一起,面具碎裂成迷住荀非雨双目的晶屑,宛如游走在草丛里的淡绿萤火之光。——十五年后,曾经的联络员c1057坐在副局长办公室里,仔细检查着邮件,还是没有找到天狗本应发来那份更换护照的申请。孙梓去世后三个月,那个沉默寡言的银发男人拉着另一位戴着厚重口罩的男人来到她的面前,说想要一个能体验正常生活的身份证明。原以为天狗的蓝眼已经足够美丽,可当她看到那双灰水一般的眸子时,心脏还是停了一拍,不由为那张脸期待起来。可当办护照的时候,那个名叫宗鸣的男人拉下口罩,只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说不上英俊,如果说有一张脸叫普通人的模板,可能就是那个样子。上天似乎在塑造这个人时有点儿心急,动作有些粗糙,当时自己确实是那么想的,天狗却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鼻头,示意快一些办理好。那两人似乎去了很多地方,每一年天狗都会以“哥哥”这个署名寄来各地的明信片,让c1057托人放到四川祝望山陵园一个叫作“荀雪芽”的女孩子墓前。那时c1057才知道了天狗的名字,那人叫荀非雨,是七十多年前608案受害者荀雪芽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