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燕国拥有五十万的常备军队,现在陈操之都督的河北四州以及河南的司州总共不过十二万军队,民众的负担轻得多,冀州现在的田租是亩收二升,是慕容评当政时的一半,轻徭薄税,民众归心,幽州、并州、平州、司州、兖州、青州皆效仿冀州的赋税,东晋自哀帝司马丕减田租后也一直是亩收二升——冬月初九的黄昏,邺城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近两年钱唐未下过大雪,所以伯真、芳予以仲渝都无比惊奇,张着小手接雪花,在铜雀苑里跑来跑去,快活无比,十几个婢女围着这三个小孩子转,萨奴儿也在其中,见雪越下越大,便一把抱起小仲渝回冰井台寓所,伯真和芳予她是不管的,小仲渝闹着还要和阿兄、阿姊玩,使劲打萨奴儿的脸,萨奴儿任他打,只是道:“你打人,等下我告诉你爹爹。”小仲渝怏怏缩回手,他谁也不怕,就是畏惧爹爹,爹爹发脾气时很严厉啊——萨奴儿脸颊被打得红红的,见小仲渝怏怏不乐的样子,却又使劲亲小仲渝,低声道:“你打,我让你打,我不告诉你爹爹。”胭脂武士萨奴儿现在把对凤凰儿慕容冲的热爱全部转移到小仲渝身上了,对小仲渝简直比慕容钦忱还溺爱——小仲渝也就不客气,又打了萨奴儿几个耳光,他的小手肉嘟嘟的,打脸很痛,萨奴儿倒是越打越欢喜,抱着小仲渝兴冲冲地走着,忽听得不远处的冰井台大门有人锐声叫她“萨奴儿——萨奴儿——”这是个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萨奴儿将仲渝递给另一个胡婢,走到大门前,见卫兵正拦着两个牵马蒙面的女子盘问,那两个女子见萨奴儿过来,一齐摘下面纱,露出两张颇美的脸庞,萨奴儿见到这两人的相貌,大吃一惊,忙问:“穆婉、金妍,你二人怎么在这里?”穆婉、金妍是当年凤凰儿慕容冲组建的胭脂班队的小队长,她二人不是追随慕容冲逃到大鲜卑山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穆婉不答,却问:“奴儿,你方才抱着的孩儿是谁,是钦钦公主生的孩儿吗?”萨奴儿应道:“是。”回头看时,一群婢女已经拥着陈氏小兄妹三人回冰井台寓所了。穆婉道:“我二人奉中山王殿下之命,特来给钦钦公主生的宝宝送礼物。”“凤凰!”萨奴儿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问:“殿下他可还好?”穆婉道:“殿下只命我二人来送礼,别的都不能说。”萨奴儿便道:“快随我去见钦钦娘子。”穆婉、金妍听萨奴儿称呼清河公主为娘子,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便欲牵马进门,卫兵拦住,请她二人留下马匹和刀弓,二人也未抗拒,依言留下坐骑、弓箭和腰刀,各提着一个大包裹进去,卫兵检查了一下包裹,俱是细软之物,这才放行——慕容钦忱正牵着小仲渝在廊下看纷纷扬扬的雪,见萨奴儿领着两个人进来,拜倒在阶下,细看却是穆婉和金妍,大惊,问知是慕容冲派她二人不远万里从扶余国来这里给仲渝送礼物,慕容钦忱也哭了起来,一边问凤凰近况?穆婉、金妍还是不肯说——小仲渝被晾在一边,见娘亲哭泣,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倒是不哭也不怕,冲过去就使劲推穆婉,嘴里喊着:“打——打——”慕容钦忱赶紧将他抱住,指着穆婉、金妍说道:“这是你凤凰舅舅派来给你送礼物的——可怜凤凰儿十一岁就逃亡异国,今年也才十五岁,凤凰小我三岁。”立起身来再问凤凰近况,穆婉被逼不过,这才说慕容冲已是扶余国的驸马,今年六月成亲的,成亲当日望南叩拜,大哭一场——慕容钦忱含泪呜咽,将怀里的小仲渝抱得紧紧的,喃喃道:“凤凰成亲了,凤凰成亲了——”穆婉左右一看,低声道:“公主若在这里不如意,不如投奔凤凰去,在城外也有人接应的。”慕容钦忱“啊”的一声,连连摇头。萨奴儿对穆婉二人道:“陈刺史对钦钦娘子很好,娘子她不会离开的。”穆婉立即改口道:“那就好,凤凰殿下也放心了,凤凰殿下最牵挂的就是钦钦殿下啊。”又蹲下身子看仲渝,赞道:“好美的宝宝,也只有钦钦殿下生得出来。”说着与金妍取下包裹,包裹里是扶余出产的赤玉、貂貆和明珠,却并无书信——曲终人在腊月二十一,冉盛带着独臂荆奴冲风冒雪从辽西来到邺城,拜见兄嫂,就在邺城与兄嫂一家还有宗之一起守岁过新年,得知宗之和润儿俱已订婚、婚期在明年十月间,冉盛并未情绪激动,当年的纯朴少年现在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坚忍武将,冉盛只是问王珣此人品貌如何,是润儿良配否?得知王珣并无江左名门子弟服散纵酒的恶习,冉盛点点头,说道:“到时我会备两份厚礼,请阿兄、阿嫂回去时代我送上,就说高句丽人常有侵犯辽西之心,小盛实不能久离职守,请丁少主母见谅。”陈操之知冉盛心事,若亲眼看着润儿出嫁只怕是心如刀割,所以也就未多说,那独臂荆奴却是有些着急,冉盛新年已经是二十四岁了,却还是孤身一人,即便没有合适的妻室,先纳两房妾侍生儿育女也好啊,荆奴请陈操之劝劝冉盛——未等陈操之开口,冉盛笑道:“阿兄放心,我总不会孤独终身的,怎么也要传宗接代。”说罢便岔开话题,说及高句丽欲与幽州联兵攻扶余的事,高句丽先藩属于燕,有王子在邺城为质,晋兵攻邺时却是高句丽质子为首率先打开城门投降,所以说这些小藩国都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不值得信任,只可压制,不能纵容——陈操之知道冉盛很想对扶余动兵,因为扶余收容了慕容冲,但陈操之暂不想对扶余用兵,扶余是遣使表示称藩于晋的,陈操之的目标是代国,鲜卑拓跋氏才是中原的威胁,必须予以沉重打击,让拓跋氏不敢南下,只有北上与丁零国争地盘,丁零族与鲜卑拓跋争斗,可保河北中原百年安宁,刘牢之现在正操练一万重骑兵,另有新募的一万五千步卒,待这些步骑形成强大战斗力后就是越过长城向拓跋氏进攻的时机,不求灭代,要赶着拓跋氏向北逃跑——冉盛听了陈操之的计划,点头道:“弟自然以阿兄马首是瞻。”……宁康二年三月上旬,郗超携妻周马头来到邺城,去年陈操之向朝廷举荐郗超为邺郡太守,尚书令王彪之、中领军谢安、中书令王坦之都不愿意郗超再居权力中枢,便接受陈操之的举荐,委任郗超为邺郡太守——陈操之率属吏迎接郗超,寒暄后便道:“嘉宾兄,你此番北上可不是优游无事做清官的,要与弟一道殚精竭虑干一番大事。”郗超自入河北,即感气象不同,陈操之治理的冀州有着勃勃生机,慨然道:“但凭子重吩咐,甘为前驱。”当夜,陈操之与郗超抵足长谈,陈操之把自己的设想一一道来,他要在冀州推行田赋改革,当年慕容评乱政,百姓为逃避重税,纷纷逃离家园,沦为流民,或百室合户、千丁共籍,而五年前的晋燕之战,也让河北丧失了大量劳力,以至于田园荒芜,陈操之欲推行均田制,让流民安定下来,开垦荒田,使其成为官府可以控制的人口,这样可以遏制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让农民摆脱世家豪强的控制,陈操之还要取消士族荫户制,自刺史以下,一律纳税,只有在役的兵户免税——郗超对陈操之的田赋新政深感震惊,这要是在江东,势必引起世家大族激烈的反对,陈操之将引火烧身,成众矢之的,但陈操之所说的土地兼并的危害,以郗超的识见,当然是知道这是很有道理的,陈操之这是为百年大计,与江东相比,在河北推行田赋新政阻力会小得多,因为河北的世家大族与东晋皇室没有什么联系,无法向朝廷施加压力来抗拒陈操之的新政,而且陈操之镇守冀州近四年,深得民众拥护,河北的豪强也无力与陈操之对抗,陈操之推行田赋新政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