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想着,不由的抿抿唇,楼下天井先是传来一阵吱呀的开门声,然后是杨叔的声音。“哟,卞先生呀,大小姐在楼上呢。”“不了,我马上要去码头那边督察,这里正好有客人给我送了点黄岩蜜桔,今年刚上市的,我拿了一篮来给二奶奶和景明尝尝。”卞维文的声音说着。“那谢谢卞先生。”杨叔的声音讲。虞景明连忙推了窗,就只看到杨叔提着一蓝子桔子站在天井里,从敞开的大门处,才将将看到一袭青衫的衣袂进了长街,然后朝巷口走去,走了一半,回头,冲着九号门的二楼笑笑。虞景明抿唇,也笑笑,有些人似清风,明月,不注意时好似不存在,注意时好似无处不在。“卞先生对大小姐倒是好的很,一点桔子也要送大小姐尝鲜。”麻三妹这时从平家出来,正要去厂里,看到卞维文给虞景明送桔子,便冲着卞维文讲,话里还是有些酸溜溜。卞维文笑笑,不讲话,就出了永福门。这种闲话,他从不辩解。麻三妹悻悻。“平嫂子,平五在这里,你莫要吃了碗里还望着锅里呀。”吕三坐在茶当上边吃酒,边同邓六哈哈笑着,又转头冲着麻三妹讲,麻三妹跟卞先生曾经的事体,永福门没有一个不晓得的,吕三听了邓六讲,这会儿便来打趣麻三妹,一边平五的脸色自有些不好。麻三妹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看着卞先生给虞景明送桔子,她当初跟卞先生谈朋友时也没见卞先生这么想着她,心底有些酸,才那样讲,这会儿自也没好气的瞪眼:“吕三爷,你不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哇。”麻三妹说着,又跟平五讲:“平五,我先去厂子里了,你也不要多喝酒,厂子里事体多,吃多了酒误事,还招惹事非。”“晓得,晓得。”平五不耐烦的挥挥手。“哟,要不要把平五栓裤腰带上呀。”吕三和邓六就鼓噪起来,麻三妹没好气的摇头,转身出了永福门去了麻氏作坊,平五这边叫两人鼓噪的一脸通红:“别理她,来,我们喝酒。”说着,便给邓六和吕三满上。钱六叔看着直摇头,老王头低头添柴火,心里也想着,平五跟邓六吕三处一堆,迟早要学坏。一时间,长巷里,只有邓六,平五,吕三三个吃酒吆喝的声音。酒香弥漫,让人晕头。一边李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茉莉拿着李大夫开的药方从李家出来,她家姑娘的胎有些不太稳当,这是保胎用的。“哟,茉莉呀,来拿药方子呀……”麻油婆站在13号门前正跟戴娘子说着话,看到茉莉从李家出来,连忙叫住,又刻意压低声音,八卦兮兮的问:“听讲你家玫瑰姑娘要扶正了呀?”“没有的事儿,可不要乱讲呀。”茉莉撇撇嘴讲。“嘿,还瞒人哪,听讲虞家那位二小姐都被挤兑的住虞园去了,标准的下堂妇呀。”麻油婆讲,戴娘子靠在门边,也一脸八卦的表情,这会儿也讲:“你家姑娘可真是个有本事的……”戴谦和邓香香的亲事已经定下来,正日子也定了,就定在腊月初八,赶年前进门,用乡间的话来讲,那是讨个老婆好过年。所以,这段时间,戴家和邓家那是好的蜜里调油,便是说闲话都是互相捧着。“哟,我家姑娘哪有什么本事?也不敢挤兑人家二小姐去住虞园的,那是人家二小姐自己要宣扬情义呀,结果弄得虞家人跑家里去封嫁妆,外面都传扬我家少爷宠妾灭妻,讲我家姑娘没分寸,可明明是她二小姐肚子不争气好哇,又关我家姑娘什么事,我家姑娘冤不冤呀……”茉莉叫屈道。翠婶这会儿提着铜壶正给人添茶,听着茉莉的话就讲,却是有些不屑的嘀咕:“别的不讲,就凭她到现在仍以二小姐来称呼你家大少奶奶,只怕外面的传言就不冤。”一边麻婶正好抱着润哥出来,听着翠婶的话,也撇撇嘴讲:“得了便宜还卖乖呗。”这边茶当上,吕三已经有了六七分的酒劲,看到茉莉,便眯着醉眼讲:“哟,茉莉呀,别人些许闲话,理它干什么呀,虞家也就在这永福门里撑人头,我跟你讲,等到这城墙一拆,到那时,只怕又是别样光景,走着瞧好了呀。”吕三说着,很是滋味的咪了口酒,别讲,老王头这老白干虽有些辣,但着实得劲的很,羊杂也是不错,对他这种粗人讲,倒不比得月楼的酒水差。“哟,吕大队长这话在理。”茉莉一脸笑的冲着吕三道,又一脸好奇的问:“大队长,怎么,这老城墙终要拆了呀,里面有讲究呀?”吕三不作声,只端着架子吃酒,一边邓六却是打趣:“茉莉,不懂规矩呀,要打听事体,怎么连杯酒也不晓得敬。”茉莉立刻笑着讲:“是我失礼,看我的。”茉莉说着,跟翠婶李一只小碗,拿过酒壶,倒了半碗,别看碗小,但半碗也起码有二两,茉莉就一口干了。然后将碗翻了过来,没有一滴酒滴下来。“厉害,茉莉姑娘豪气,难怪陈都督都讲,茉莉姑娘不一般,有机会也是要给茉莉姑娘捧场的。”吕三看着茉莉红朴朴的脸蛋讲,心里有些痒痒。“三爷过奖,陈都督那里我哪里敢想,以后若能得三爷捧场,茉莉就是烧高香了。”玫瑰嫁给荣伟堂后,虽然依然在场面上交际,但有些太过火也是要顾忌一点的,因此,近一年来,玫瑰便捧出了茉莉,如今茉莉在上海滩交际花里面也算是小有名头。“没的讲,以后在上海滩,茉莉姑娘若有用得着的,那就是一句话的事体。”吕三拍着胸膛讲。“行,三爷的话我可是记住了呀,以后有麻烦,免不得要打三爷旗,三爷到时可不准推托。”茉莉目光如水的讲。“不推托,绝不推托。”吕三已经醉了。“我家姑娘还等着我的药方子,我就先告辞了。”茉莉讲,然后扭着腰出了永福门,颇有些风情。而至于拆老城墙,大家其实都不奇怪,这上海滩谁不晓得李总董是一定要拆老城墙的,如今新政府成立,李总董又任了民政总长,听讲如今已经提交提案了,只等批下来。“小骚蹄子……”麻油婆冲着茉莉的背影撇撇嘴,戴娘子也挑挑眉,啐了一口,这茉莉当初还跟他家寿松抛过媚眼呢,不是个安份的。“呵呵,这茉莉也不是省油的灯。”虞宅二楼,翁姑奶奶朝着外面长巷子里探探头,回头跟红梅讲。“玫瑰调教出来的,只怕是一路货色。”红梅呶呶嘴讲。虞景明心里也琢磨着茉莉这个人,是挺有些意思的,如今玫瑰好些交际都交到了茉莉的手上,茉莉倒是把玫瑰那一套全学会了,长袖善舞的很。“景明,老城墙这真要拆了呀?”翁姑奶奶又冲着虞景明问。“这不假,不过,讲是这样讲,只怕也没那么快,正好,冯绍英昨天从香港回来了,约了我今天要去虞园探望一下董婆,到时我再具体跟她打听一下。”虞景明放下账册,两手捧了茶壶讲,天渐凉了。“老扬,给我将门关紧了,虞景明管的永福门是越来越不成样了,是猫是狗都能来永福门撒野……”楼下,虞二奶奶站在天井里,气哼哼的冲着老杨讲。这话显然是针对外面说闲话的。虞三姑娘前些天已经出发去香港,同行的有杨叔的儿子和小喜。少了虞三姑娘,虞二奶奶心便空落落,这几天浑身不得劲,脾气更燥的很,那心总有一种无处安放的感觉。“晓得……”杨叔连忙应了一声,就关紧了门。“二奶奶,进屋里歇歇吧。”杨妈也劝着虞二奶奶,只虞二奶奶心里烦燥的很,又哪里歇得住,依然在天井里绕着圈子走。虞景祺不晓得什么时候起就抱着小花站在走廊里,这会儿看着虞二奶奶绕圈子,他突然将小花放在地上,然后小跑两步,也跟着虞二奶奶身后,开始绕着圈子,小花也跟着他身后亦步亦趋。就好象平日里他跟着翁姑奶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