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妹最后这话就有些挖苦人了。卞维文便笑笑不说话,这种事体他不爱跟人争论,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讲怎么讲。虞景明这时正走到卞家门口,正好听到麻三妹这话,就翘翘嘴角,麻三妹到现在还是意难平的,总要给人心里添堵。虞景明就直接进了门,先冲着卞老三道:“维新,身体坐直,头高一点,趴的这样近,小心近视。”“哦。”卞维新便坐直身体。卞维文看到虞景明,就笑笑,又点点头讲:“景明来啦……”虞景明过来,他不意外的,他在家里就是等着虞景明过来。“来了……”虞景明笑笑讲,自也晓得卞先生等她来。一边麻三妹抿了抿唇,卞维文和虞景明两个这样默契,又让她有些刺眼,想要离开,又一想虞景明一来,她就走,倒显得怕了虞景明似的,于是就拄在一边不声不响。虞景明这时就冲她淡笑的讲:“麻师傅,有些话不要乱讲,也不要瞎操心,吕三要传卞先生问话,只要有军政府的传票,按着规矩来,我虽然会担心,事后也会想尽办法保卞先生出来,但却是不敢阻拦的。可如今,吕三是带着一票人,是持枪要闯永福门,长毛做乱那会儿,也是要推翻朝廷的,可最后却对富户打砸抢烧,永福门百多户人家呢,麻师傅不担心家里出事,我可是要担心的,我是永福门的大东家,我是要为大家负责的,卞先生不出去才好,他要出去,叫吕三拿了话柄,那我是放吕三进永福门还是不放吕三进永福门的好?我不放,要是争斗,大家岂不是要怪我虞景明私心,为了自己的对象,连累大家,我要是放了,那样一队持枪的人进了永福门,那岂不是如狼入羊群,万一叫大家遭了灾,到时,大家是不是同样要怨我放人进永福门,那样我岂不是里外都不是人,所以讲,卞先生不站出来才是对的,哪有什么吃软饭的讲法,卞先生的智慧麻师傅不懂。”麻三妹叫虞景明这一顿讲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这等于是指着她脸骂她多管闲事,骂她瞎操心。只她先前没想到虞景明会过来,话落到虞景明耳里,也怪不得虞景明让她吃瘪,想着,麻三妹心里又恨,在虞景明这里,她总是讨不得好的,不过,麻三妹也不愿服输,顿了一下笑笑讲:“我也是关心。”说完又讲:“对了,不晓得大仓洋行那边有没有通知大小姐,我们两家的糕点上市价格要降一降。”虞景明看了一眼麻三妹,麻三妹这话的重点并不是在价格降一降上面,而是前面的“我们两家”,麻三妹这是要跟她讲,她麻三妹同样拿到了大仓洋行的订单。麻三妹跟平五新开的糕点作坊,名字就叫麻师傅糕点,如今新店才开,就拿到外埠的订单,那是了不得的本事。不过,虞景明并不在意麻三妹是不是拿到大仓洋行的订单,她在意的却是糕点上市价格要降一降的事体。“凭什么要降,我虞记糕点价格都是统一的,再说了,现在粮食价格居高不下,这一降,生意岂不要白做。”虞景明讲。“大仓洋行是新登陆上海滩的嘛,大仓先生要打名气呀,不仅仅糕点业,洋布,纺织等都要降呀,这也是有利百姓的嘛,大仓先生也是讲信誉的,只要我们同意降价,大仓先生同意以成本价给我们提供粮食,现在粮食价格那样高,我们是花的来的呀。”麻三妹笑眯眯的讲。听着麻三妹喜滋滋的话,虞景明却皱了眉头,嘴唇也紧抿了起来,一边卞维文脸色也不太好看,好一会儿,卞维文冲着虞景明微微摇摇头,虞景明点头,她自然晓得卞先生的意思,也能看透大仓洋行下的棋,先是补助他们,然后低价侵销,现在因为西点的冲击,糕点业生存已经不容易,大仓洋行若这样一来,那其它同行要么同样接受大仓洋行的准则,要么就只有关门,到最后,整个行业都要看大仓洋行的眼色行事,这是经济侵略。“麻师傅,这条件我是不会答应的,我也劝你不要答应,一但答应,就是在帮大仓洋行抢占上海市场……”虞景明讲。“大小姐,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吧,你们虞陶两家手里还有李记的定单,大仓洋行这点市场只怕还未放在眼里,可这却是我的救命稻草呀……”麻三妹尖着嘴,冷笑的讲。虞景明便不做声了,确实,对于麻三妹新开的糕点作坊来讲,这是一个机会,她是没有权力去要求麻三妹。麻三妹见虞景明没话讲,倒跟打了胜仗一样,这才告辞离开。虞景明同卞维文两个站天井边的厨房门口,一时都无话可讲,又或者都有话讲,只不晓得如何开头,实是两人都心思纷杂,如一团乱麻。厨房里传出一阵阵食物的香味。“在烧什么,挺香。”终于,虞景明朝厨房望了望,打破了寂静。“萝卜炖排骨,十月萝卜小人参,这时节,萝卜汤最好喝。”卞维文说着,抬头看看天,正是日正当中,便又冲着虞景是道:“大小姐没吃中饭吧,要是不嫌弃,一起吃点。”卞维文笑笑讲,又道:“正好有点事体跟大小姐讲。”“好。”虞景明便点头,心思却是更纷杂,之前麻三妹在的时候,卞先生直呼她的名字,显得亲近,只麻三妹离开,卞先生便又称呼她大小姐,她晓得的,卞先生对她不是没有好感,只是正因为有好感,有些东西反而更放不开。一边卞老三听讲要吃饭了,看了看虞景明,丢开课本:“我去叫二哥。”说完还冲着虞景明伸了伸舌头,然后跑出家门,没影了。虞景明眯着眼笑笑,这小家伙,也鬼的很,这出去,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天井里的石榴树,依然还有没败的石榴花,夹在一片翠绿的叶片中间,煞是好看,石榴树的枝桠上还挂着一只鸟笼,只笼里那只翠眼鸟却不见了……卞维文端了一钵萝卜排骨汤放在小桌上,看着虞景明看鸟笼,便讲:“鸟叫三儿放了,三儿讲那鸟会去陪老潢”讲完,卞维文便叹了口气。一时间,院子便又寂静下来,似有鸟声在石榴树的树稍吟唱。石榴树下的小桌,除了一钵萝卜排骨汤,还有三样小菜,一个豆沫茄子,一个炒青菜,再一小碟酱黄瓜,简简单单的,却是下饭的很。虞景明和卞维文两个默默的吃饭。“田大人的事体给你添麻烦了……”卞维文夹了一块酱黄瓜进嘴里细细的嚼着,好一会儿才讲。虞景明挑了挑眉:“这样客气做什么,有人要鸡蛋里挑骨头,就算没田大人的事体也有别的事体。”卞维文便笑笑。虞景明夹了一筷子肉沫茄子,这是她喜欢吃的,随后放下筷子,却是盯着卞维文讲:“吕三今日这背后有什么讲究?卞先生晓得哇?”“讲不清,但有个猜测。”卞维文说着,看到虞景明吃完了饭,便拿过虞景明的碗,给她舀了一碗萝卜汤摆在虞景明面前,又讲:“革命成功了,李总董这回立了这样的大功,至少一个民政总长少不掉,他一上任第一件事体,只怕就是要拆这老城墙了……”卞维文讲。虞景明点点头,这想一想也晓得,李总董为了拆这老城墙,跟老潢等人斗了几年,如今老潢也死了,革命也成功了,再也没人能阻止李总董拆老城墙的决心,只维文这时候提这个,是有什么讲究?虞景明想着。“晓得李总董为什么一直致力于老城墙的拆除?”卞维文又问。“为了勾通华洋两区,畅通商品流通,也是为了发展老城厢。”虞景明讲,这也是李总董一直以来寻求大家支持的讲法。“是这样讲法,但也还有另一个讲法。”卞维文到,说着又站起身来,进了堂屋,从公文包里拿也一份文件出来,看虞景明喝完了汤,又顺手给她泡了一碗茶,然事把文件递给虞景明:“这是昨天田大人交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