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关中之后,还有另一件事需要由她来做。
“去岁伯觎找上我的时候,你虽在权衡之后答应了与卫仲道之间的婚事,但还同我说,天下未定,何以家为,如今倒可算是天下平定了?”
乔琰朝着蔡昭姬看去,对着这个由自己看护长大的姑娘,不免在语气间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
这“天下未定,何以家为”之言,自这个从事文职的姑娘口中说出,也尤有一番铿锵烈性之态,加之卫仲道因昭姬的官职缘故主动提出了入赘,乔琰倒是不必太担心她成婚之后的情况。
但在昭姬回说将要筹备婚事之时,乔琰又说道:“我有意对婚姻律令做出一番改变,借你成婚之时将其推行,你看如何?”
昭姬正了正脸色,敏锐意识到乔琰所说的绝不是简单的改变,当即回道:“陛下但说无妨。”
乔琰道:“自西周以来,婚姻律法之中的七出三不去便未曾改过,更未有言及,倘若女子想要离开丈夫该当以何种方式实现。又倘若丈夫休妻,妻子除却带走自己嫁入门户之中的妆奁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带走之物。今我为天子,又有四海归一之绩在手,若还不敢对其做出一番更正之举,又有谁人能做出这样的创举!”
古代女子在婚姻律法和礼制之中,乃是毋庸置疑的弱势群体。
西周开始推行的作为解除婚姻关系限制、保护女方而“三不去”,归根到底也仅仅是将妻子作为丈夫的附庸而已,何况真能履行的也未必就有几人。
妻子已无娘家可以依靠,若是休妻会令其无家可归,不可去。
妻子与丈夫一并为公婆守孝三年,在礼法上已尽孝道,不可去。
夫妻共同经历了贫困,随后家境趋于富贵,不可去。
但正如乔琰所说,倘若是因丈夫的缘故,妻子不堪忍受,想要脱离开丈夫的掌控,是没有明文律法对其做出保障的。
“和离”这等因夫妻双方感情破裂而双向自愿离婚规定,得等到唐代才会出现。
更别说是对夫妻分开之后,将家中的共同财产做出一番划分!
到了汉唐之后的明清时期,连妻子嫁入进门所带的妆奁都不能带走了,只能净身出户。
这对经历了现代法律熏陶的乔琰来说,是何其可怕的陋习。
倘若她还未曾将天下重归一统,在主次问题的考量之下,当先要解决的,的确是剿灭邺城朝廷,将袁绍和刘辩给拿下,但在此时,她却必须站在为治下女性谋求利益的角度上,对这些陈陋的婚姻制度做出一番调整。
随着各方工坊自乔琰还在并州任职开始便从未少过女工的招募,随着棉田渐多纺织业发展,随着乐平书院之中毕业的学生日渐增多,随着早年间跟随马伦从事天文计数的女官逐渐再不满足于只做个敲打算盘之人,随着女子可支配的收益进项日渐攀升,她也确实有了这个将婚姻财产划定明白的机会!
蔡昭姬或许因卫仲道乃是入赘的缘故,加之其此时就任的九卿少府之位,又有乔琰在背后撑腰,绝不会面对这等妻子净身出户的难堪处境,可这天下之间以为男尊女卑的风气哪里会因乔琰贵为天子便在顷刻之间发生转变,那些至今还未能得到启蒙开化机会的女子,若无法令明文的庇护,凭什么争取到足够的权利?
天下初定,轩辕阁令臣属为之踊跃一争,恰恰是新法令推行的最佳时机。
倘若昭姬不介意的话,便正好选择这一场关中地界上备受瞩目的婚事,将其彻底敲定。
乔琰接着说道:“西周之礼若不能在仓促之间尽数废除,有些规矩总是该当改改的,这七出之中的无子之由,难道真是因为妻子之过吗?”
《唐律》之中对于无子休妻做出了一番限制,需要等到妻子超过了五十岁依然无子,这才能满足这个休妻的规定,可若这个无子不是因为妻子而是因为丈夫,却并未做出明言之说。
“所以池阳医学院中的儿科内我想增设一个内容,正为查验此事。倘若是因丈夫的缘故,妻子同样有与丈夫和离的权力。”
“不敬公婆、离间亲属、嫉妒凶悍这三项,也不当只由丈夫做出什么空口白牙的指摘便将其纳入休妻的缘由之中。令廷尉司下专门成立一项部门处理此事。”
乔亭既为宗室又为廷尉还是女官,不怕做这等得罪人之事,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此外,”乔琰的语气坚决,在说出随后两句话的时候,带着一抹异常斩钉截铁的态势,“从古至今,只有丈夫将妻子休弃的,却无妻子将丈夫给休了的,但今时已有女官女将罗列朝堂,女工女商街市可见,为何不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