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耀南翻身裹紧在被窝里,才回国那年在北平有些手续要办,他逗留过两年,同胡少帅同吃同住过些时日,忙的时候他帮胡少帅翻译公文,同文秘一般,许小姐戏称他是二秘;白日里忙正事,周末就去风月场所舞厅戏楼去玩耍通宵,尽情挥霍青春。那时,他曾觉得,男儿就该如此,江山和美酒都要抱定的。可谁想,一切都不再平静。
父亲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回身问:“你们叔侄说什么,要去哪里?”
楚耀南灵机一动说:“二叔说带我去欧洲餐馆吃德国炸蹄膀,耀南已经被爹给打成蹄膀了,还用去外面吃什么蹄膀?”
又一阵笑声,门外传来骷髅伯长长冷冷的声音:“老爷,关北路友仁实业公司的蒋老板来看望二少爷了。”
“蒋涛来了?请,请!”秦老大整理衣衫吩咐,秦溶喜出望外,不成想大哥登门来探望他,心里一阵暖流涌动,就见大哥蒋涛在阿丹陪同下提了粉色的点心匣子进来,礼帽扣在胸前,先同父亲和二叔寒暄几句,就径直向他走来,关切地问:“阿溶,你的伤如何了?子弹可取出来了?可是把大哥吓死了。”
秦溶如见亲人,挣扎了欲爬起身,却被大哥按住,才要说话,那边楚耀南已经知趣地裹个被单挣扎下地,在众人簇拥下挪去隔壁的房子。
“大哥,大哥的生意开张,小弟本是要去道贺的,不想受伤,贺礼都准备好了也没能送去。”秦溶遗憾道。
蒋涛笑容满面说:“都要把大哥的魂儿都吓掉了。生意算得了什么,钱财都是身外物。”
蒋涛嘘寒问暖,秦溶一一作答,蒋涛讲着实业公司如今辉煌的前景,订单不断,秦溶也为大哥高兴。
“阿溶你是记得的,当初老堂主在世时,不同意我搞实业,用鞭子逼了大哥去继承青道堂。只是大哥志向并不在那里,所以,如今总是找到自己的事业,要做出个样子来给大家看看,我蒋涛不是靠父荫过活的纨绔子弟,我自己创业打江山,一样是好汉!”
秦溶点点头,大哥容光焕发,斗志昂扬,远不是那颓废的大哥,令他欣慰。
“大哥,可有雪玉的消息?”秦溶问。
蒋涛神色黯然,蠕动了唇,似难以启齿,秦溶的笑容也僵冷了问:“大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蒋涛见四周无人才说:“大哥羞于对你开口的。雪玉,哎,大哥对不住雪玉呀!”说罢黯然落泪。秦溶措手不及,忙为大哥擦眼泪,大哥却说:“你可还记得黑头?”
秦溶点点头,黑头是大哥昔日在青道堂的贴身跟班儿,说话有些口吃,秦溶总和他逗笑。青道堂被收编后,黑头儿还留在码头跑水路。
“黑头去山城重庆跑货时见到了雪玉,他说雪玉破衣烂衫在一群难民中捡垃圾筒里的食物,见到他撒腿就跑,他没能追上。黑头肯定见到的那人就是雪玉。但是那里大哥没熟人可以帮忙寻找雪玉。后来大哥不甘心,派人去董家打探消息,听说董家早就把雪玉给休了。可这傻丫头为什么不回家来找我呢?”
秦溶挣扎了起身,他不信这是真的,但他知道黑头老实本分绝对不会撒谎。雪玉,自幼同他长大的小妹妹,雪玉生得肌肤雪白,如雪似玉,最爱穿白色的纱裙,清丽脱俗,如何能当乞丐?
秦溶才平静下的心被打乱,他拉紧大哥的手说:“能让我见见黑头吗?我要去重庆去找雪玉,我亲自去!”
“你有伤,不方便,再说秦老板也未必答应。能在重庆当地托些人找寻就好。”蒋涛说。
蒋涛走后,秦溶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父亲无法制止他翻身屡屡碰到伤口发出痛苦呻吟,就吩咐秦沛说:“把溶儿手脚捆去床上,去!爹吩咐的。”
秦沛频频摇头,惶恐地说:“我怕他咬我。”
“他又不属狗的!”秦老大骂着,又对秦溶说,“不是爹不想帮你去找人,爹最看不上蒋涛这种人。自命清高的,占个茅坑不拉屎。当年他老子把青道堂办得有声有色,到他手里这才十年吧?就完了。家业保不住,连个女人都保不住,把个妹子嫁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男人是做什么的?保护女人孩子保护家的,军队是干什么的?保护国门不进强盗的!眼下可是好,怎么一个个的脊梁骨都被抽去了呢?奶奶的,还要跟我征税,要支持什么前线抗日,老子还少交捐纳税了?啊,军队养哪里去了?”秦老大喝着酒骂骂咧咧。
“人总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有灾有难时,都要靠江湖朋友互相帮衬,谁也不想出事。雪玉的事,我管定了,东北抗日的事,秦溶也管定了。这不是说谁是谁非的时候,是强盗打进大门要联手把贼打出去的时候!”秦溶随口几句话,不卑不亢,丝毫没拿秦老大是爹。
秦老大一块鸡屁股塞满嘴没咽下去,就瞪眼看着秦溶,许久堆出笑骂一句:“小兔崽子,贼心不死的!”
“老爷,老爷,太太请您快去看看呢,十二姨奶奶怕是要生了。”阿力进来报喜道。
秦老大不及穿鞋,光着脚就冲出了门儿。
那只大门在晃动着,时开时阖。
秦溶侧望那门,吩咐秦沛说:“去把门关上。”
楚耀南毫不介意,反侧身将一条腿伸出翘起,逗笑说:“这人有瘾,就没办法,儿子瘾。”
不多时六姨娘过来送香米粥,撒了些细碎的咸菜末,端到楚耀南床头,又吩咐丫鬟荷香给秦溶端一碗过去。
楚耀南问:“生啦?”
六姨娘撇撇嘴奚落道:“闹了一天了,也没见个动静,看这个咋唬劲儿,仿佛肚子里真是个儿子了。就是生个儿子又怎么样?前面有两位少爷呢,哪里就轮到他了。晚一步,正宫娘娘的金印是轮不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