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通常有晚课,我回到周远洋的公寓时,看到伍煒也在。
春末的天气已经开始有升温的跡象,推拉门没有关,室内仍是暖融融的。伍煒在阳台上抽烟,他靠在玻璃隔栏上,周远洋坐在沙发上和他聊天。
「要吃夜宵吗,我老爸从乡下的亲戚家带了好多特產,留给你们一些。」
伍煒跟我打招呼。
我放下包,去冰箱里倒了点果汁,也在沙发上坐下。
「今晚留下休息吗?还是要回市区?」我问伍煒。
「要回去,我只是回总店帮我姐拿u盘,顺便来找你们偷下懒啦,」伍煒掐灭烟蒂,踢了踢他放在沙发边的健身包,「这些东西留给你们吃哦,还有些冬天的衣服我来不及收,你帮我塞衣柜里好了。」
「没问题。」
我提起那隻包,把它送进伍煒的卧室。伍煒跟着我,立在门口,「真乾净啊,就像没人住似的,阿靖你也太会收拾房间了吧。」
「呃,是啊,」我流了点冷汗,「我每天都会打扫一下。」
我和伍煒聊了一会儿他的房间。我觉得心口像揣着一隻托盘,晃晃悠悠,满溢的情绪就要撒出来。
我只希望我没有表现得很奇怪。
进入大一下学期之后,我就尝试在打短工之馀多接一份工作,我需要钱,我想不靠大舅帮忙,自己存够下一学年的学费。
不过我经验不足,甲方发来的修改方案也让人头大,我不知道怎么在一堆形容词中确切地找出一个名词,用来定义需要完成的作品。
「我需要再华丽一点,但是华丽中不能丢失质朴,好吗?」
如此云云。
给童书画插画的工作是阿真介绍给我的,下课就拚命赶工。有时做到太晚,怕打扰寝室其他同学的休息,我就在周远洋这里暂住过几次,晚上在客厅里工作。伍煒刚好去帮姐姐开新店,住在市中心一直没回来,他告诉我,可以睡他的房间。
不过我根本没有进过伍煒的房间。
我没想到,和周远洋挤在一起睡反而让我睡得更好,就好像他的手臂有种魔力,让我很容易放松下来。
周远洋的卧室比家乡的要小,房间也很简单,但隔绝了很多不必要的解释和令人不安的眼光。
早上要去上课,我们轮流洗漱,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抢用洗脸池,迷糊地对着镜子,一起刷牙,剃鬚。我用周远洋的护肤霜,然后帮他从衣柜里挑衣服。一起下楼买早餐,但顾不上吃完就要往学校飞奔,最后在两个学校交叉的路口分别。
没有课的时候,我工作,赶作业,他就支着脑袋,在床边的书桌前翻着英语资料,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等级考试。他快速地对照答案,铅笔在做完的试卷上打着勾,偶尔停下来,查阅一下解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总会偷偷看他的样子。
实际上没有人质疑我暂住的正当性,甚至阿真都没有问过我奇怪的话。但我仍感觉自己和秘密一起被绑在空中,像坐跳楼机那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担心自己被它出卖,甩出安全区域。
周远洋比我更自然,面对伍煒时一如惯常,彷彿在他室友不在的这些日子,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留意的事情。
不过那晚伍煒走后,我们躺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做。说到底周远洋有一些心不在焉,就像他生日那天,突然遇到高中时期的老朋友一样,我相信所有来自外界的压力都会在他心上留下划痕。
周远洋是个聪颖又坚毅的人,成长在他人对他的期待之中,而他的优秀也从来没有叫别人失望。只是这样造成了他会更在乎别人的看法。而这种在乎,甚至影响到了他要如何做决定。
面对亲友,我想他比我地内心更矛盾纠结。
我们半靠着枕头,投影机放着电影。总是这样,他随手打开一部,从一个随意的点开始播放。有时很累了,我们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所以很多电影我都不知道结局。
那天播放的是没有字幕的「迷失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