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没什么办法回去。原来的学校,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砍人的事情。
没过几天,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突然到乡下来找我。
也许是因为父亲这边的远亲不想再收留我,所以联系了母亲的家人。来接我的是我的大舅刘震霖。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他那么一两次,但留下的印象不深,能想起来的,只是一个给我妈偷偷塞钱然后离去的背影。
大舅把我接去他家,帮我安排了转学。我去他家的第一天,最先碰见的就是周远洋。
周远洋是大舅的继子,他是舅妈和前夫生的孩子,比我大一岁。他看到灰扑扑的我,对我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
大舅对我说:「这是你哥哥远洋。」
然后又对周远洋说:「你多照顾照顾弟弟,带他熟悉一下。」
他答应地毕恭毕敬,然后将大舅送出大门,目送他开车返回医院。
那段时间,大舅总是很忙,因为他的私立医院正在扩展医美业务。舅妈刚生了小妹,在疗养中心住了很长时间。照顾我们起居的是家里的保姆胡妈。我们每天上学,放学,烦恼学业和人际关係,有点没良心地讲,其实不和家长碰面更好。
大舅家是自建的三层楼,斜顶青瓦,二楼的阳台装饰着白色的海波纹瓷砖,院子里停着舅妈使用的红色的轿车,靠墙的花坛种着金叶女贞和当时并未开放的月季。
我第一次走进这么气派的房子,但更吸引我的是站在我面前的周远洋。我在他面前,说话磕磕巴巴的,只会傻呆呆地点头和摇头。
周远洋接过我的行李,带我进了一楼的客厅,告诉我左边有两个房间,最里面那个是他的,靠外的是我的。
我匆匆撇了一眼放着中式沙发的客厅,跟着他进了我的房间。我尷尬地站着,不知道是该收拾东西,还是该坐在新书桌前的椅子上。
周远洋说:「那里有我的东西,你可以听,但是别搞坏了。」
我看着房间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些摆放整齐的塑胶收纳箱,后来我才知道,那里面是周远洋房间里放不下的磁带和cd唱片。现在,那些东西应该还在那里。
我点点头,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拉开我带来的背包。我从里面拿出来几件旧衣服,两本美术教材,用笔袋包好的素描铅笔,贴了胶带以防洩露的顏料盒,还有画速写用的夹板,格尺,两罐没用完的白顏料。
「这是什么?你是画画的吗?」
我向他一一解释,我说我是美术生,我们聊了一会儿美术生高考和普招生高考的区别。
「哦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他突然问我。
「李泽靖。」
我衝他笑笑。他眯起眼睛看着我,就好像突然体会到了什么有趣的意味似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老实乖巧的面目下,有另外一个表情正在嘲弄地笑着。
他说等下胡妈会来做饭,他要回房间了。
就那样,2012年寒冷的年末,我开始了和周远洋同在一个屋簷下的生活。我们本来像两条根本就没有交集的海草,因为看不见的洋流而相遇,纠缠在一起直到难以分开。我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他生动的眼睛,总是若有所思的眼神,瘦高的身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幽深的线。那线直接牵动了我,将我像风箏那样放飞于冬日的天空上。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自己的感觉。我以为我的心早就已经关闭了,什么爱情的红线,朋友的帮扶,都被我的父亲一刀斩断。
我只是对周远洋好奇,仅此而已。
后来我才发现,初遇时随和、开朗的他,只是他其中的一面。
面对陌生人,他有他的拿手好戏。他总能让人放下心来,对他敞开心扉,產生好感。但是,只有等他转过身去,你才能看到另一个他。
就像扑克牌的两面,答案只存在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