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缓缓睁开双眸,连日来防范追杀的殚精竭虑,还有今夜的这场恶战,让他身体愈发羸弱,一上马车便似全身脱了力,他颔首:“沈阙生性偏执,他恨太后,就一恨二十九年,处心积虑谋害太后性命,他喜欢阿蛮,就把我当作敌人,宁死不愿原谅阿蛮的背叛,所以就算是酷刑,也很难让他开口。”
李楹仔细端详着崔珣的手,只觉他掌心温度又变凉了些,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更加清晰,李楹幽幽叹了声:“你不顾身体,来岭南押送沈阙,若沈阙坚持不招供,那该如何是好?”
其实方才沈阙的话,她也听到了,沈阙让崔珣在阿蛮和证词之间二选一,意思就是只要阿蛮去求他,他就招供,但这个方法,别说崔珣根本不可能用,就连她,也不会对崔珣提半个字。
阿蛮此生所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如果取得证词的代价是牺牲阿蛮,那这份证词,字里行间都会透着“耻辱”二字,就算是枉死城盼望翻案的五万将士,也断不会愿意承受这份耻辱。
崔珣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如何让沈阙招供的法子,他抿了抿薄唇,道:“等到了长安,再做打算吧。”
-
离开西京古道数日后,察事厅大队也赶来和崔珣会合了,加上从桂州借的五百精兵,接下来的路途可以说是安全无虞,饶是如此,崔珣仍然格外小心,为防有人下毒,沈阙的吃食他都会让兔子先试,虽然沈阙口口声声不愿招供,但这已经是崔珣六年来,最接近翻案的一次,他断然不会放弃。
舟车劳顿了十几日,押送沈阙的囚车终于到了长安,百姓在朱雀大街翘首等待,都想看看这位曾经嚣张跋扈的皇亲国戚如今狼狈的模样,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囚车盖着黑布,他们根本看不到分毫。
囚车前方,是一辆华贵的驷马马车,何十三等少年挤在人群中,指指点点:
“囚车里关着的就是害了盛阿兄的沈阙吗?”
“好像是。”
“怎么是那个叛国贼去岭南押的他?”
“谁知道呢?听说他们俩关系不好。”
“那叛国贼讨这个差事,就是去报私仇的吧。”
“肯定呀。”
少年们正说的畅快,忽然头被折扇重重敲了下,何十三捂着脑袋回头怒视,在看到来人时却换了脸色,他笑道:“鱼阿兄,怎么是你啊?”
自从上次鱼扶危为何十三送药后,何十三也不想欠他人情,动不动就去他府邸送自己捕的鱼或是野味,一来二去便熟稔了,何十三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鱼阿兄”,这代表他将鱼扶危视作兄长一般尊重了,鱼扶危道:“你们方才在说谁报私仇呢?”
“那个叛国贼呀。”何十三嬉笑道:“怪不得他跑到岭南去了呢,原来他跟沈阙关系不好,他去报私仇了。”
鱼扶危正色道:“你们这就错了,若他真的为报私仇去岭南,那为何囚车上遮着黑布?他不是应该将黑布取掉,在百姓面前好好羞辱羞辱沈阙么?”
何十三愣住:“这……说不定是太后和圣人让他那么做的。”
鱼扶危道:“太后和圣人都让沈阙呆囚车里了,还会管一块黑布吗?”
何十三也不解了:“那他遮黑布做什么?”
鱼扶危道:“因为他要审盛云廷的案子,所以不想在这种无谓的小事上面节外生枝,只能说,与他要办的公事相比,他个人的仇怨,他是从来没考虑过的。“
何十三似懂非懂,但他还是道:“好吧,鱼阿兄,那我们这次,就当错怪他了。”
鱼扶危点了点头,让何十三等人继续看热闹,自己则拐到一个僻静处,李楹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鱼扶危叹气:“我一个商人,不去做买卖,跑这来为崔珣辩驳,传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李楹莞尔:“多谢鱼先生。”
她没有跟崔珣进长安城,而是自己先进了城,好一段时日没见,鱼扶危早已迫不及待就在城门等着她,两人闲聊时,一起看着囚车入了城,期间李楹听到何十三等人对崔珣的奚落,心中颇不是滋味,于是拜托鱼扶危帮崔珣澄清一二,方才鱼扶危说的最后一段话,便是她特地让鱼扶危转述的。
鱼扶危道:“这天下误解他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说服几个人?”
“说服一个,是一个。”李楹道。
鱼扶危听到这句话,不由抬眸望着李楹,这次岭南之行,她和崔珣想必又发生一些难以忘怀的事情,才让她连何十三他们的妄语都听不得了,鱼扶危心中苦笑,他移过视线,转而望着朱雀大街上缓缓驶离的驷马马车,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