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贤坊的奢靡大宅中,鱼扶危匆匆赶到牡丹园,李楹正托着腮,坐在绿茵上,看着西域乐师弹着竖头箜篌,箜篌声清亮悠扬,鱼扶危看到李楹时,嘴角不由扬起一丝暖和笑意,他按捺住自己喜悦,先让西域乐师暂退,自己则信步走到李楹面前,笑道:“几日前崔珣府邸被围,某正担心公主呢,还好公主没事。”
李楹莞尔:“他们又看不到我,我能有什么事?”
“话虽如此,还是担心。”鱼扶危道。
李楹起身,她明显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鱼扶危已经看出,他假装并未看见,而是与李楹走入牡丹花丛中,鱼府的牡丹园栽了数百枝牡丹,色泽艳丽,富丽堂皇,其中明显有十几株是新栽的,这十几株花色雪白,洁莹如玉,李楹不由道:“月宫花?”
鱼扶危点头:“正是月宫花。”
月宫花,又叫夜光白牡丹,是牡丹中的精品,月宫花玲珑剔透,香气清雅,只是花虽美,李楹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鱼扶危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先开口道:“公主,此次崔珣,在劫难逃,你还是莫要被他连累了。”
李楹将视线从月宫花移开,她看向鱼扶危:“鱼先生,我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话还没说完,鱼扶危就抢先道:“公主,请先听某一言。”
李楹略略一怔,鱼扶危又道:“崔珣以前,投降突厥,大兴酷狱,已经是作恶多端了,但是谁能知道,他居然还能做出弑杀故帅这种事呢?这简直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了,这种败类,某不耻之,请公主不要再为他说话了。”
李楹辩道:“鱼先生,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那什么是真的?”鱼扶危只觉李楹是被色迷了心窍,他摇头道:“崔珣无非就是长得好点罢了,公主你莫要被他一副皮囊迷惑住了。”
李楹愣住:“不是这样的……”
鱼扶危见她仍在为崔珣辩解,有些寒心,他失望道:“如果公主今日,是为崔珣而来,那还是请回吧。”
李楹被他一顿数落,顿觉有些难堪,但她又想,鱼扶危数落她几句,她心中就这样不好受,那崔珣这些年经历的数落,那是数也数不清,他心里该有多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他一人于骂名滚滚中,踽踽独行六年了,这一次,她一定要酣畅淋漓,为他辩上一场。
李楹向前一步,直视着鱼扶危,坦然道:“鱼先生,你说我被崔珣一副好皮囊迷惑,是,我承认,我是喜欢他的皮囊,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为女子,也有欣赏美丽皮囊的权利,可你要说,我为崔珣辩驳,全然是因为他的皮囊,那你就错了。”
往事一幕幕从她眼前掠过:“假如,你像我一样,看到一个贪生怕死的降将,身上却是遍布的累累刑伤,被所谓和他情浓的突厥公主像畜牲一样折磨羞辱,你也会对他的投降与否产生疑惑;又假如,你像我一样,看到一个心狠手辣的酷吏,听到故友冤情时,居然痛极呕血,为了寻得故友尸骸,更是不惜低下头颅,对人下跪,你也会对他的心狠手辣产生疑惑;至于以色事人的佞幸,如果一个丈夫死去多年的女人,重用一个长得漂亮的年轻男人,引起流言蜚语,这就是以色事人的话,那我也无甚可说。”
鱼扶危因她这一番话张口结舌,李楹又缓缓道:“你们骂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我却看到他从未报复辱他的官民乐姬;你们骂他刻薄寡恩,阴骘桀逆,我却看到他将自己三年来的所有俸禄赏赐,都送给战死同袍的家眷,自己则简单度日;你们骂他弑杀故帅,人神共愤,我却看到他视故帅为父,因故帅尸首被辱,堂堂男子,几近哽咽。”
李楹顿了顿,最后一字一句道:“鱼先生,我不是被崔珣皮囊迷惑,我是被他皮囊背后的,情与义,血与泪,迷惑。”
鱼扶危彻底愣住,半晌,他才讶异道:“这些话,某从未听过。”
“因为从来无人为他辩过。”李楹道:“他不喜欢辩解,但我不一样,我看到的越多,就越想为他辩上一辩。”
鱼扶危未再作声,只是面上仍有讶异神色,李楹道:“鱼先生,若你仍觉得,我今日不该来这,那我现在就走。”
她在等待鱼扶危回答,鱼扶危抿着唇,终开口道:“公主需要某做什么?”
他此话一出,李楹总算松了一口气,她道:“鱼先生,多谢你相信崔珣。”
鱼扶危却摇了摇头:“某不是相信崔珣,某是相信公主。”
李楹微怔,鱼扶危又道:“公主看到的事,定然是真的,所以,或许,崔珣并不是某认为的那种人,某愿意为了公主,摒弃成见,再去认识认识这位察事厅少卿。”
李楹不由莞尔一笑:“不管鱼先生是相信崔珣,还是相信我,我都要谢谢鱼先生。”
她心中大石落下,这一笑,将满园的国色牡丹都比了下去,鱼扶危略微失神,他不由避开李楹目光,转过头,看向那洁白若雪的月宫花:“某要怎么帮崔珣?”
李楹道:“崔珣被大理寺囚于府中,只能由我传递消息,但我是鬼魂之身,旁人无法看到,终究不太方便,可否请鱼先生助我?”
鱼扶危点头:“自然可以。”
见他答应,李楹却又有些愧疚,她道:“此事有些危险,鱼先生要多少酬劳,尽管开口。”
鱼扶危闻言,却笑了笑:“某要的酬劳,那可是稀世珍宝,万金不换。”
李楹寻思,就算再怎么珍贵,她应也能出的起,她于是道:“鱼先生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