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沉默。
黛拉又摇了摇头,从回忆的沉浸中脱离,转头,直勾勾盯着左吴:
“我总在想,如果他们还活着,活到现在,那那位藏私房钱的位置肯定已经变了好几次;另一位研究的数学课题肯定已经更加复杂了,啊,说不定我们错过了一位能加入科研团队的好苗子。”
“前提是他们活到现在,但没有。他们可能拥有的一切未来,都停在了我去命令他们为了掩护我去死的瞬间。”
左吴点头,忽的有些不敢面对黛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灼灼。只能把视线移开,对虫娘说:“你后悔了吗?”
“不,从来没有!”黛拉脸上却是绽放一抹嫣然:“对于强令他们为我去死这件事,我从来不曾后悔。”
“哪怕我知道,彼时如果把我交给端木平流层,那马妈妈就不会重伤,漂亮妈妈身上也不会留下永久性的伤疤,我的部族也不会死在那里,他们的‘未来’可能延续至今。”
“我都知道,但我绝对不会后悔。”
左吴抿嘴:“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向几位妈妈提出放弃我,把我交给端木平流层,提出这种谁都不会答应,又自我满足式的‘牺牲’,才是再愚蠢不过的任性!”
黛拉勃然:“我以为这是不用多说,没必要议论的真理!可爸爸,当时那么小的我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换了你,却反而不明白了呢?”
左吴沉默,不,不是沉默,是被黛拉质问得哑口无言。又是条件反射般侧目,看向被自己安排护卫拦住的几位女士——
艾山山、姬稚,还有列维娜乃至钝子,她们眼里无一不挣扎,无一不恼怒。
确实该恼怒。
没人会答应自己去牺牲,没人。如黛拉所说,左吴知道自己的“牺牲”就是极致的自我满足。不说自己的亲人,就是新帝联的大众,都是自己擅自替他们安排了未来。
左吴犹豫了一瞬:“……黛拉,你说如果我现在放弃,会发生什么事?”
闻言,黛拉好像松了口气,又是叉腰又是抱手,挺胸,好像对自己劝回了左吴而微妙的得意:
“那就不知道啦,哦,大妈妈可能会和爸爸你打好久的冷战。没关系,我会帮你说好话的!还有漂亮妈妈,以后她估计不会再偷懒啦,她一定会好好和大妈妈一起,研究回到现实后怎么脱困……”
左吴点头。
一切都没变,不是么。虚无缥缈的推演,悲观颓唐的现实。
黛拉忽然愣住,因为她发现左吴眼中最后的犹豫已经彻底消失。
左吴又朝虫娘抬起了手,这次却是坚决无比,再也没有被任何东西逼退。只是他脸上挂着歉意,还有一点说不清的羞赧:“黛拉,对不起啊。”
“哈,哈哈,黛拉,你说对了。这么小的你都明白的道理,我怎么就会不明白呢?谢谢你,黛拉,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做父亲的不一定能比女儿懂事,黛拉,不如说我一直比你幼稚、愚蠢,自私。”
黛拉抿嘴,后退,退无可退:“爸爸,没商量了吗?”
“抱歉,没了。我还是希望你们有一个未来。像你的部族一样,以后可以藏更多私房钱,做更多数学题,”左吴的手伸到了虫娘面前,这是明抢那触手耳机的姿态:
“有我没我都一样。”
“闭嘴,怎么可能一样!”
黛拉终于怒吼,她的瞳孔化为嗜血的竖瞳,又宛如幼龙发出低低的鸣啼,平生第一次被触碰逆鳞,四只手化为长矛一样去拦截、反抗。
与此同时。
新帝联的所有虫人倾巢而出,无论这些虫人之前是隶属新帝联的哪个部门。是军队,还是研究部门,都一样。
这是反叛,是政变。是虫人的女王向新帝联皇帝的抗争。倾巢而出的所有人遮天蔽日,瞄准了左吴的手臂,亦想将黛拉从左吴面前带离。
左吴的手还在往前伸。
即使转瞬虫娘泛着哭意的脸便被掩护她的虫人遮蔽。
宛如玩世不恭的父亲去抢夺、践踏早熟孩子宝贵的玩具一样,去抢夺缠在虫娘身上的血肉耳机。
左吴依旧坚定不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