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四十:不老传说(十五)山岚拂动,冰雾杂沓。扑面而来的丝丝冰凉直入心间,众多江湖人身躯微颤,望着眼前难以想像的场景。哪怕是诸派教主掌门,此时也呼吸滞涩,再难平稳。无论是他们多年所学所练产生的认知,还是翻遍阅览过的典籍秘卷,各派博识之辈绞尽脑汁,怎麽也寻不到哪个江湖传说能与之对应。妙谛高手全力一击被禁锢在丈外气墙从未听闻过的心剑合一,万剑共鸣不老的容颜,随手一挥留下的恐怖痕迹!这这这便是问鼎巅峰二十馀载后的剑神吗?!众人曾听过诸多茶博士丶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可这些靠嘴吃饭丶言辞浮夸的人,在谈到这位天下第一人时,想像力还是不够。或者说他们还是很传统,知晓想赢得江湖人好感,那就不能说些超脱武林范畴的东西。然而今日于天山一见,往日里的认知,全都被这随手一挥,斩得稀碎。江南海北的武林人,震惊有之,迷茫有之,激动有之诸般情绪,再到看向那青衣人影时,又多了数分朝圣之情。不老的剑神,让他们看到了真正的武学之巅。总有人会想原来练武之人,能够功参造化,达到这样匪夷所思的超凡境界。二十年前的剑神能震惊天下,让江湖接续,各派复苏。二十年后的剑神,一样能让生气勃勃的江湖高山仰止,成为新的目标。尤其是各大派的年轻一代。那些崭露头角,习练各家精妙武学的天骄们。此时的心情,最是澎湃。武学之极,虽望之远矣,却生生存在,不是幻梦。那一道立身天山之下的巍峨青影,终将在他们的脑海中永远留存,成为心之所向。忽然众人眼中那静伫的青影动了。顺着方才挥手一斩的动作,朝旁边随手一摆。衣袂轻震之下,缥缈在山道上的云雾如蛇如龙,冲天而起,眨眼散去。朦胧过后,视野清明。若不是裂痕犹在,壁崖有缺,恐怕真要以为刚刚产生了错觉。在那道剑气剑痕的尽头。孙心照与季凤连这对师兄妹僵硬在了原地。方才那道剑气冲来时,他们有一种错觉,似乎是这道剑气盯上了,以至于要身死剑下。那一瞬间被锁定的惊心动魄,叫二人做不出任何动作。就在旁人朝两侧飞逃时,处于人群最后的他们,却呆立原地,没了动作。侥幸的是这足以斩碎一切的凌厉剑气,将崩裂的山石断口蔓延到他们足前寸许,惊险停住。若是再往前一点,他们绝无半分生存的可能。两人一头虚汗,像是在鬼门关内走了一遭。孙心照连续吞咽了空气,手臂大腿上的汗毛全都倒竖,心中生出极为不安的感觉。也许是错觉,他感觉到这道剑气似乎是有意为之。原本他们藏匿在人群最后,以为无恙,现在却暴露在剑气之末,被不少人眼神扫过。甚至似乎有一道比五岳还要沉重的视线,曾在刹那间凝视到他们身上。孙心照非常清楚。就算是江湖妙谛,也不可能给他带来这种感觉。这道视线是谁的,那就不言而喻了。若是往常,他一定想都不想,第一时间拉着师妹一起逃跑。此时却心如死灰,连逃跑的本能都无法生起。若真如他所想,今日就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逃下天山。季凤连拍着不住起伏的胸口,惊心间朝着师兄身边靠了靠,暗自庆幸捡了一条命。她朝旁边一看,略有错愕。自家师兄正汗如雨下。师兄的胆量他是知晓的,没想到他会被吓成这个样子。她用肩膀轻轻朝旁边一碰,将失神的孙心照拉了回来,立时得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她明白,这是叫她莫要轻举妄动。虽不明白师兄的用意,却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孙心照顺着地上的剑痕朝前方看,心中又苦又悔师父,怪不得您老人家绝不踏足衡州府。还是您老人家有智慧,弟子委实不该凑这个热闹。江湖之极,武学的尽头,今日似乎是找到了答案。但是,孙心照心里慌得不行。万分后悔没听师父的话。不过让他那颗坠入冰窟窿中的心稍有回暖的是,那位江湖神话,并未如他所想又投来什麽目光。随着一道苍老的长叹响起,一些从他身上扫过的视线,又重新汇聚到剑冢下方。点苍老人锐利的鹰目,已被一层迷茫覆盖。这这属实不是他能理解的境界。饶是他有了自己的大成之学,参悟妙谛,心态足够稳固。还是在这样一道剑气下,心境破碎。故而,一声长叹。那是他在摩崖高崖观鹰练功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这样的时刻关于点苍山,关于苍山神祠,关于历代先辈所记,全都一去不复返了。他凝神,又望着地上的剑痕。深邃的鹰目像是又朝里边凹陷了几分,化作深窟,埋藏着数不尽的感叹与困惑。「果真如剑神所说,剑客心中有剑,手中无剑亦可。」「诶,老朽受教了。」商素风抱拳作揖,非常谦卑。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没有人觉得不妥。剑神几乎超凡脱俗,在他面前,即便是掌握大成之学没有破绽的妙谛,一样有着遥远的道路要走。「不过,老朽还有一个疑惑。」「请讲。」商素风指着地上的剑痕道:「万剑齐鸣,还有这剑气,可是心剑合一,就能拥有这等真气化外的高深手段?」「自然不是」所有人闻言,全都朝圣一般抬起头。整个山道,出奇地安静。众多掌门人竖起耳朵,全在聆听。一位江湖妙谛向剑神求问,这几乎是武道之极的妙法,超越各大派的典籍。也许一门一派数百年的积攒,不及今日听到的一言。众人瞩目之下,神态自然却带着超凡气度的青年微微一笑:「真气化外也没太大难处。」「高明的用剑之人经常说活剑远胜过死剑,行气之道,也是这个道理。」「譬如八脉齐通者,在体内行气奔流,如潮水而活,便能抵消功力。」「再如」他话一顿,忽然看向人群前侧。众人不清楚他的目光落在何处。可是,有两个年轻人却极为清楚。崆峒天骄飞虹子与其师妹祁诺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方才的目光如有实质,便是落在他们身上。虽不知为何,却瞬间心潮起伏。
作为一派传人,他们从未有过地紧张。「崆峒弟子飞虹子见过剑神前辈。」「弟子祁诺拜见剑神前辈。」师兄妹二人弯腰作揖,态度恭敬。「你们的师父可是白虹子?」「正是。」「白虹子有一招白虹掌力,你们可学全了?」二人闻言一肃。飞虹子抬头,额上长眉稍飞,他慎重道:「白虹掌力是师父绝学,我们未曾学成。」他说完,隐隐猜到什麽,有些激动地看了这位不老神话一眼。果然叫崆峒一众门人惊心又激动的情况出现了。他们崆峒派的绝学,竟成了这位口中回应点苍妙谛的例子。只见他微抬一掌。点苍老人也是一脸认真的姿态。「行气之道,也可活用。比如这白虹掌力,讲究力道曲直如意,又能以劈空掌发出,便是一种行气法门。」话罢,赵荣朝着崆峒传人方向一掌轻按。「砰~!!」只听一声沉闷声响,飞虹子与祁诺大为震惊。一众崆峒门人,全都看向左侧山壁。一方三人高的怪石中央极速塌陷,赫然被一个掌印深深按下,掌印四周,裂纹皲崩,如藤蔓密布。这一掌分明是朝着崆峒天骄去的,却按在了这块巨石上。气劲,真的是拐弯了。众人呆呆地盯着那深深的掌印,心惊已极。轻描淡写,隔空一掌,便能留下如此痕迹。若是全力出掌,又该是何等声势?崆峒的天骄与诸位门人弟子,全都恍惚。上代掌门人在掌力顶峰时,也打不出这样一掌。但是他所传下来的白虹掌力,确实是这样的路数。飞虹子与师妹祁诺若有所悟,他们作揖更深。「多谢前辈指点。」二人内心激动,又退回了人群。点苍老人也和众多江湖人一样,看着那掌印,回想方才的话。他摇了摇头:「武学一道果真博大精深,老朽穷极一生只得皮毛,只叹馀生残岁再无缘追寻剑神脚步。」点苍老人怅然若失,忽然抚须一笑:「不过今日已窥武学之极,此生无憾。」他望着眼前那张年轻面孔,又道:「承蒙剑下留情,老朽再回点苍,便倾尽馀生钻研,期待后人能知悉几分剑神之道。」不远处的邹松清听了师父的话,心中有叹,又有股难言的喜悦。这样的结果,比他想像中要好上无数倍。再看向那飘然而立的青衣人时,邹松清既感激,又惭愧。他还是将这位不老剑神的胸襟气度想得太浅显。若他真有恶意。方才一剑将师父斩掉,天下人也不会觉得有什麽奇怪。既来挑战,自然要做好身死的觉悟。邹松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待尘埃落定,也许还能回到以往那种宁静的日子。他忽然想起师父之前所说的话。二十年后的剑神,又是怎样?一个甲子,他还是这样青春常驻吗?邹松清心想师父若无缘见证下一个二十年,我该替他老人家看看。山道上,商素风再度拱手。夙愿了却,他准备告辞。心中的那一丝愧疚,也当面阐述。又闻听了心剑合一之道与活气化外之说,想在馀生参悟一番,就算不能得悟,能为后辈留一点启发也是好的。至于被打掉的那柄剑,他也没打算再捡回来。落剑在此,合该入剑冢。转念一想。今日折戟沉沙,让自己的剑留在剑冢,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冒昧打扰,老朽得偿所愿,这便向剑神告辞。」老人话语乾脆。众人见到,点苍妙谛话罢,天山山道,剑神一笑。「商老先生,此时心中有剑,手上的剑也不需要了吗?」「老朽岂有这等境界。」商素风喟叹:「我败剑在此,兴许是此剑之幸。它留在这里,能见武学高妙,不必随我在摩鹰高崖上虚度。」说完,又一拱手,转身便朝着山下去了。然而叫商素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才行过数十步,一众江湖人便看到。青衣剑神忽然伸手虚空一抓,点苍妙谛掉落在地上的宝剑如同被人握住,骤然飞了起来。下一刻,就被剑神握在手中。正在众人为这擒龙控鹤手段惊异时,长剑在剑神手中停留不过一瞬,跟着伴随着破风厉啸,如两岸猿啼,成一道剑光,自山道飞下!正下山的点苍老人回过头来。忽觉腰间一沉,凌空飞下来的剑光陡然消失,隐没在他的剑鞘之中。商素风一双鹰目又被震惊填满,扭头仰望上方青衣剑神。立时便有声音入耳。「将剑带回去吧。」「只盼又一个二十年,故人剑法大进,还能再见。」点苍老人愣了一瞬,随即大笑一声,带着美好的心情下了天山。旁人感慨有之,也隐隐明白了剑神的意思。点苍妙谛乃是故人,多有缘法。旁人若是没有这等业艺,就不要再来神峰打搅。这根本不用明说。今日已睹风采,连妙谛高手都无法撑过一招,恐怕世间再难寻一个问剑者。旁人也没那个胆量。天山禁地,如今点苍老人都已告辞,其他人也不敢久留。虽然江湖神话令人向往,可也叫人生畏。于是,天南海北的江湖人各都作揖拱手,纷纷朝山下告退「师兄,你怎麽如此慌张?」衡阳城内,季凤连紧紧跟着师兄的脚步。她极为不解:「我还没看完天山后续,你怎麽急着要走?」孙心照皱眉,催促道:「走快点。」「一刻也不能在此多留。」「先回武陵桃源,这几年内,我们都不要再出江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