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十六:点苍之鹰(十六)白衣女子轻蹙眉头,回忆着方才登客栈的场景。她自问耳聪目明,对周围事物极为敏感。可分明只隔着短短时间,竟然对那桌上刚才是否坐了人无有半点印象。他像是一直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可自己从旁经过,怎麽会看不到?若说他是后来的,那自己怎能一点察觉都没有?一时间,白衣女子凝神沉思。练功至今,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姐姐」杨君采以为她在想城墙上的刻字,见她表情与方才迥异,担心有什麽不妥。正想出声询问,白衣女子给了他一个眼神。杨君采立马噤声。忽又听姐姐悄声询问:「你方才来时,我身后那人可坐在那里?」杨君采举目看向那青年,不明白姐姐为什麽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她很少关心一个陌路人。可是只朝那青年投去目光,再想姐姐的问题。杨君采原本好奇的眸子,突然滞涩浑浊起来,他愣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我我没有印象。」果然白衣女子的眸光锐利了几分,昨夜去城墙上刻字时留意四周,应当是没人察觉的。可这天下间能者辈出。不排除当时正好存在自己发现不了的人。比如这个正在倒酒的年轻人,他能悄无声息地出现,也许就有一身罕见轻功。这样的人,就近的罗平州也存在。那一清快剑门的掌门人和宗照金雁法大成,轻功高绝,这青年有这类技法也极有可能。师父说过,练武之人莫名生出来的感觉往往很灵。虽然隔着一张桌子。但他巧合地出现在这里,又不去看城门上的刻字。白衣女子心有直觉这人就是奔着他们两人来的。她心中警觉,知道此人不简单。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反而不必搞弯弯绕绕,她立时想出声询问。然而「你不用胡思乱想,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一道平和声线突然闯入耳中,辨不清方向。「姐姐,你怎麽了?」杨君采见她眉头大皱,不禁看向那隔着一张桌子的青年。只瞧到大半张侧脸,估摸二十五六岁。他年轻得很,却又有股难言的气质,让他与同等年岁的人大相庭径。白衣女子听弟弟问话,便知对方用高明内力将声音聚拢在一处,使旁人不知他在说什麽。尽管此人颇有神异,甚至是江湖罕见的高手,她倒也没露惧色。当下给弟弟一个安心的眼神,直接朝那青年问道:「阁下是什麽人?」「我不过是一个路人,」那青年的表情像是在笑,可仔细去看,笑容又从他脸上消失了。「只因你在城墙上刻字,让我有些好奇。」白衣女子闻言,心道果然如此,便顺势把握主动试图探清对方底细:「既然你昨夜在城东瞧见,为何当时不问?」青年极为平静:「我今日才到江都。」白衣女子闻言,心知上当:「你在试探我。」她看向年轻人,只见他微微摇头:「我在城墙上看了你一眼,察觉到你对那些刻字毫无留恋,包括你身旁的孩子也是一样。」「刻字上的武学见解别有建树,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乃是难得的宝录,你年纪轻轻,既然在江湖上行走,对这样的武学理论应该充满好奇才是。」他话到此处已经点明一切。白衣女子稍微一想便知其中道理。可是哪怕是此时也能听到城东的哄闹喧哗之声。云集在凉都之东的江湖人何止上千。在那样混乱的场景,能从人群中瞧出自己的不同之处,绝不是轻飘飘的几句话那麽简单。她不好反驳,只觉得自己身处下风。于是不想顺着他的话,便质疑反问:「阁下的年岁似也不比我大,若依你所言,岂不是也该驻足城东,端详那刻字。」青年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不错,你倒是黠慧。」虽说是夸赞之语,可白衣女子怎麽听怎麽不自在。总感觉像是长辈在与晚辈说话。只当是这古怪青年的说话习惯了。他停了片刻没有开口,白衣女子不由用馀光去看,他又自斟一杯,慢悠悠地去品。这一幕,与城东的喧嚣,那样违和。可他那神闲悠然之态,是想装也装不出来的。看他这副样子,似又觉得与他说话语气相配了。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白衣女子心中念着,又听到一声杯盏轻磕在桌面毛刺上的声音。「你不在意那刻字,因为那是你所留。」「至于我则是自有己道。」「有朝一日,也许你能明白。」他缓缓开口,白衣女子忽然神色一凝。她仔仔细细端详了这青年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何对城墙上的武学见解如此平静。寻常人视为珍宝,但有些人,却不缺少武学宝录。将脑海中各般信息整理推衍一番后,白衣女子的眼中一丝战意悄然而生。她突然转变话题,直言问道:「想必阁下就是剑神四大真传之一吧?」「不知是哪一位?」这话一出,一直平静的青年像是大感有趣,突然轻笑一声,又笑望着她。「你认错了人了,我不是什麽四大真传。」「不是?」白衣女子也出乎意料,觉得他没必要骗人。青年则笑着追问:「看你的模样,难道与这四人有什麽过节?」「可是他们做了什麽惹你生气的事?」「那倒没有」白衣女子摇头:「剑神四大真传在江湖上名头盛极,我想知道是否名副其实。」「原来如此」「听说这四人中有一人就在云贵之地,你在城头上刻下这篇武学见解,他必然要来了。」青年又道:「难道你在城墙上刻字,这才是缘由?」「不是」白衣女子从来不是一个多话之人,只是今朝碰到一个本领让她也佩服的怪异青年,不由多说了几句。「我曾在盘州草原上看过这篇刻文,乃是一位前辈高人所留。」「昔年剑神留下阳谱,传道天下。」「我想这位前辈留下武学宝录,恐怕也是有此深意。然而这刻文却被有心之人毁掉,企图据为己有。」「我只是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法,不想让他们得逞。」她话音清冷,显然对那些毁掉刻文的人充满恶感。青年闻声赞许道:「妙。」
「江湖上该多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他望着白衣女子,问道:「你叫什麽名字?」白衣女子闻声微微一怔。她本不想自报名讳。但对方似有股难言的气场,让人难生拒绝。于是白衣女子念出四字:「东方小仙。」她才说完,一旁的弟弟也开口道:「我叫杨君采。」可见这青年对弟弟说话,她也没能听到。对方这传言之法,当真神乎其技。听到两人名姓,那青年露出了然之色,又像是在追忆什麽,忽然不再说话。他自斟自饮,又连喝两杯。其间眼神飘忽,却又深似幽潭。一时间,有种难以言说的苍茫沉寂之感。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厚重,如天山之雪层层覆盖。你想将他看清,突然感觉四周不尽山,一望无穷水。想看透,那是绝无可能的。「烟水茫茫,古今几度」这八个字回荡在客栈中,声音中掺杂内力,竟让整个客栈的人略有失神。等他们回应过来时,拍了拍脑袋只当是幻听了。杨君采与东方小仙怔了一瞬,再朝那木桌看去,那青年早已无影无踪。就和来时一样。不知他是怎麽来的,也不知他何时离开。「姐姐」少年不自觉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盯着那青年方才喝酒的位置,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这位大哥是什麽人?」白衣女子摇头:「我也不知。」「但他轻功极高,内功恐怕也在我之上。」「难怪能平静看待师父的武学理论,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显然用上了真气化外的功夫,将内力裹挟在声音中。」「没想到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年轻高手存在。」东方小仙又朝那青年方才的位置看了一眼。杨君采好奇问:「他真的不是剑神四大真传吗?」「虽然年纪差不多能对上,但从他的态度看应当不是。」东方小仙微微摇头:「可惜没能瞧出他一点功夫底细,否则回去说给师父听,他老人家一定能猜到对方来历。」杨君采嗯了一声。姐弟二人依然待在城东客栈中,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他们时不时能聊到那个神秘青年。东门城墙刻文广为传播之后,江湖人如潮水一般涌入凉都。可惜,他们再没碰上那个喝酒的青年了。几天过去,凉都城东真是日新月异。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齐聚,虽然盘州遗刻的文字朝外散播,但这等武学宝录,生怕散播的抄本有什麽错漏,还是自己看上一眼才放心。越来越多的大派弟子在云贵之地出没。东城刻字后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