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寂寞山风皱了青袍,飘扬的华发之下,老人一脸赞叹。接着又作悠然沉思状,似是回味无穷。思过崖上,赵荣已收剑入鞘。他轻轻拂袖,冰白剑气便逸散开来,随着崖顶山风让四下一片湿凉。风清扬给的评价之高,可谓生平之最。此前遇到多位无招境高手,他也只是觉得碰上一个算是有幸,幸在世上有能与自己论剑比剑之人,顿有吾道不孤之感。这剑法出自独孤求败。当年剑魔无有敌手,难求一败,世间寂寞,可谓孤独。风清扬虽没有剑魔之能,但他也为剑所痴,似是感受到这般意境,因此对无招境高手印象深刻。可今日一见这冰白剑气,千剑纵横。作为痴痴于剑的练剑之人,剑魔前辈的寂寞意境在他心中瞬间便破碎了。他曾言天下无有几位高手,自然对自己的剑术极有信心。但赵荣的剑气,却让他生出了难以企及之感。风清扬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最后捋须微微一笑,看向赵荣时露出一丝好奇之色。赵荣见状,不由笑问:「风老有何指教?」「欸,」风清扬微微摇头,「我现在可没能力谈什麽指教,只是有个问题想冒昧一问。」「请讲。」赵荣眼中,风老先生先是看了他一眼,而后将目光又移到那剑气所刻的「剑」字上。「想当年独孤求败前辈仗剑江湖,无敌天下,连找一个对手来逼他回守一招都不可得,委实令人可惊可佩。」「现如今」他又看向赵荣:「你这剑气一出,旁人恐怕也无有胜你的机会。」「放眼江湖,小友的处境与那独孤前辈已如出一辙。」赵荣听他说到此处,已明其深意。风清扬叹了一口气:「而你」「堪堪弱冠之年。」「相比独孤前辈,小友感受天下寂寥,只怕时日更多。」「此等寂寞忧思,如何排解?」旁人听了风清扬的话,也都朝赵荣看去。风清扬到底受了剑魔影响,寻常人只觉无敌天下便肆意逍遥,拥有一切,他却能看到无敌后的哀情。经他一话,顺着风老的角度考虑,岳灵珊与令狐冲竟都离奇生出一丝丝同情。赵荣如此年轻,就要品味独孤前辈的寂寞。将身后之人远远甩开的天下第一,实在难寻抗手。「风老,伱觉得这个东西能不能排解?」赵荣晃了晃紫金红葫芦,杜康佳酿在其中闷声翻滚。风清扬摇头,侧头看了令狐冲一眼:「如果你的性格和他一样,这东西就能解。」「可你不是酒痴酒鬼,只是尝味,那就只能排解一时。」令狐冲愣了愣,一旁的岳灵珊顿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风老看人真准,」赵荣笑道,「不过,江湖于我而言,不只是练剑练武。」「独孤前辈的寂寞,我也许一半都体会不到。」赵荣的语气很笃定。他看向腰间秋水,又想起衡山同门江湖朋友,想到琴棋书画医匠花戏,还有几位妹妹人生在世,若不是痴痴于武,乐趣随处可寻。脑海中又闪烁着独孤求败的绝笔赵荣心想,若是我同这位前辈一般,绝笔是不是该这麽写『弱冠之年纵横江湖,剑气所出,天下无可撄锋之辈,惟隐居神峰,以熊猫为友。呜呼,天下寂寞难堪也。』想到此节,他不由觉得有趣好笑。那是决计不会如此的。去姑苏找表妹钓鱼,去古寨寻阿妹喝酒,在雁城与师妹合奏,怎麽也不会去隐居神峰的。赵荣的笑容自然落在风清扬眼中。风老先生先是点头肯定:「衡山派雅量无穷,倒是与各大派多有不同。」「我记得上代掌门朱先生的五神剑法很稀松,但他却也是琴曲大家。」「丝竹管弦之乐,也能排解寂寞。」「但是」风清扬话音一转,又指了指他的酒葫芦,「你不是我徒孙那样的人,也不是你师祖朱先生那样的人。」「所以」「也许有一天你会体会独孤前辈的寂寞。」赵荣听了风老先生的话微微蹙眉,不知他为何如此自信。又隐隐觉得,风老受独孤九剑与剑魔的影响太大。痴剑之人感悟剑意,想法与常人不同吧。赵荣比较委婉地问:「那兴许是几十年后的事情,风老为何执着这个问题。」风清扬笑道:「我为独孤前辈感到可惜,也就在你身上多想了一些,不希望你与他那般。」他看了看后崖方向:「我隐居已久,知晓其中心路。」「他日你若有此感受,可以再上华山。」「我这个老头子定然早就深埋黄土了,但你可以找我华山后辈,我会为小友留书一封,也不枉你叫我见了这剑气。」他笑得更灿烂了:「当然,你不来寻这封信,那是再好不过了。」「无敌世间的寂寞之苦,我也不想小友去尝。」赵荣听他解释,这才明白风老一片好心。「多谢。」赵荣拱手道:「只怕要叫风老落空,我是不会来此寻信的。」风清扬闻言一笑。令狐冲岳灵珊他们听着「世间寂寞」这样的话题,没有从旁插话。他二人一个是站在独孤求败的角度,一个本就是天下第一世间独秀,如此才有这等层次的对话。旁人认可也好,不敢苟同也罢,胡乱指摘即便他二人不在意,也会显得不知轻重。不远处的山道上。宁女侠与岳掌门已经转身下山。「师兄,你可听见了?」「听见什麽?」「无敌寂寞在旁人听来难以理解,只因站不到那等高度。风师叔与赵师侄谈起来,却从容得很,可见天下第一也有天下第一的烦恼。」宁女侠笑望着他,下边的话还未出口,岳掌门便抢先道:「师妹不会以为我想争天下第一吧。」岳不群埋汰一声。宁女侠一脸认真:「风师叔对赵师侄关怀,我自是希望师兄也无有忧愁。」岳不群闻言,脑海中闪过峻极之巅所见的场景。万剑归宗之下,嵩山阴谱高手成片倒下。一众太保,踏上冥途。他暗叹了一口气,知晓近年来师妹一直暗示,于是轻声抚须道:「师妹无须多虑,往后我静心钻研紫霞,再多收几个徒弟,此生便如此了。」宁女侠忽然打趣:「师兄话音中怎有一股萧索之情,难道我夫妇二人在华山相伴,不及那孤独寂寞的独孤前辈?」华山山道上,书生打扮的岳掌门闻声放缓了脚步。他扭头看了看身旁略带笑意的美妇人。岳掌门想到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旋即也笑了起来。在这几里无人的山道上,华山夫妇携手而下。崖顶之上论及的无敌哀情,再与他们无任何干系。岳掌门夫妇下到有所不为轩时,思过崖上的赵荣丶令狐冲岳灵珊也陆续下山。
崖顶留给了两位老人。赵荣还想留下那一葫芦百年杜康,江南男子与塑工老人都说不用。可见思过崖上已没什麽愁绪,只是老朋友见面,聊一聊当年事。同代人之间的话题更多,也更能聊到一起。赵荣与令狐冲岳灵珊,又来到上次到过的大岩石上。「好酒。」令狐冲与赵荣碰杯,饮了一盏杜康。酒蒙子回味着酒中香气,又道:「这酒真是世间难寻的佳酿,不过荣兄到我华山做客,不能只喝你的酒。令狐冲虽然没有多麽拿得出手的珍藏,却也能让荣兄得尝一醉。」原来他早有准备,与岳灵珊快步到正气堂旁边的木屋,接连搬过来好几坛酒。「这一坛是采摘华山野果酿制的果酒,这一坛是三十年汾酒,那两坛是梨花酒」令狐冲介绍完,赵荣连道三声好。岳灵珊坐在一旁,看他们两个连饮数碗。又听他们回忆颍川城往事,当时还在与魔教相斗,在嵩山高手孙振达的惨叫声中初次遇见。接着是五岳盟会前后的腥风血雨。当年的事说起来,当真别有一番滋味。聊到东方不败与左冷禅相继坠崖时,令狐冲停碗在面前,感慨一声又将酒饮尽。「风太师叔说要给荣兄你留书一封,我一定会将之保管好。」赵荣摆了摆手:「你不如好生钻研武学,待紫霞功与独孤九剑皆大成,我若真生出风老说的寂寞之意,那就上华山寻你论剑。」令狐冲一脸认真,他对风太师叔极为尊敬,也不认为赵荣这是一句玩笑话。「我会勤练武功,不过」「连太师叔都无法面对剑气,我恐怕更有不及。」赵荣道:「那就不用剑气便是,总能过招了吧。」令狐冲咧嘴一笑:「定不能让剑神失望。」「来,乾杯。」「干」他们聊天喝酒,一直到天黑。玉女峰上的蝉鸣鸟叫,清晰入耳。赵荣喝出醉意,晚间到房中休息时运转内力,这才压下酒劲。不过,这一晚他睡得依然挺沉江湖翻涌巨浪之后,短暂陷入平静。当然,这种平静,也仅是不涉及正邪两道的大战。各种小门小派,闲散的武林人之间的争斗,没有哪一天能停歇。不管天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