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来客赵荣催马赶路,一日后已入中原腹地,至黄河之滨。于牟州投宿一晚,翌日朝东直去汴梁。此一行不过七十里,朝出牟州城,耳听搭台梆号。入汴梁时太阳没落山,铁塔行云已在目中。所谓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汴京虽不及鼎盛时,但依然是一座繁华大城。行过隋堤烟柳,赵荣骑马入城,抬眼可见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驾!」「驾~!」「……」官道上不时奔过一匹快马,多是携枪带棒的武林人,这在城内已不算什麽新鲜事。路边茶楼酒肆中的江湖人,也只是探头追瞧一眼。若骑马之人出自武林大派,倒能藉此与周围人攀谈几句。倘若只是寻常小派,在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很容易被江湖人忽视。没办法,近来引爆江湖的消息实在太多。自东方不败下黑木崖开始,陆续传出郑州大道惨案丶六合门灭门再到魔教十二堂口齐齐出动开战正道联盟,东方不败血洗少室山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哪个不心悸?这场腥风血雨,不知会不会泼洒到他们头上。东方不败魔威浩荡,逼得各大派放弃山门,齐聚太室山峻极峰。而随着峻极之巅诸事传入江湖,武林人皆知,这江湖彻底变天了!开封城西,错开一家伞铺丶食铺,连开了三家茶棚。此时都已坐满人。不少人风尘仆仆,坐下来便大喊茶博士上茶,连喝好几碗茶水才缓过劲来。「他妈的,近来怎麽马匪频出?!」喊话的络腮胡大汉哐当一声砸下碗来,茶铺夥计伸头见茶碗没碎便不去管。邻桌人问:「兄弟你在哪里遭了匪人?」络腮胡大汉同桌的高个男子背着一柄朴刀,闻声扭头回应:「阳谷一带。」「阳谷?哦!那也正常得很。」络腮胡皱眉:「怎麽一个正常法?」邻桌环眼大汉道:「阳谷多有天河帮的人活跃,如今天河帮大乱,帮中交椅级头目作鸟兽散,一些人进了山,又带着人手,可不就成了匪人。」「这天河帮可是万人大帮,虽说交椅众多,可黄帮主向来说一不二,帮中谁敢不遵银髯蛟的命令?」络腮胡子又道:「这黄伯流还活得好好的,天河帮怎会大乱?」「哈哈哈!」另外一桌腰配四楞鐧的高胖汉子大笑一声:「那你就有所不知了。」「天河帮背地里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这不算怪事,要说手头上乾净的势力这天下找不出几个,可倒霉就倒霉在,天河帮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物。」络腮胡子追问:「是谁?」方才还在朗声大笑的高胖汉子刹那间神色肃穆,以至于络腮胡一桌都打起精神。听到他道出两个字:「剑神。」「什麽!!」这下子络腮胡一桌四人全都失色。银髯蛟黄伯流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掌控万人大帮,齐鲁中原燕赵三地江湖人,大都知其名号。可纵然天河帮势大,一旦惹上这位,那也是以卵击石。高胖汉子道:「听天河帮的人说,黄伯流一直在为黑木崖办事。因此帮中不少交椅曾经不自量力对剑神出手,他们各都死在剑神手下。」「如今峻极之巅,东方不败与剑神的大战早已广传江湖。」「这东方不败无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少林武当嵩山三派掌舵人,外加前任魔教教主任我行,天王老子向问天,这五大高手围攻,竟然逼不出东方不败使出全力,以一敌五重伤五人。」「武功之高,已难以想像。」「可惜碰到剑神,那万千剑气早非凡俗,东方不败已成武学天人,却还是饮恨在剑气之下。」他话罢盯着络腮胡那边:「你们说说,倘若伱们是天河帮的人,此时能不慌吗?」「东方不败已死,黑木崖给不了天河帮任何保护,如果剑神清算,他天河帮的交椅再多,也填不尽剑神剑气!」「中原第一大帮」「如今只闻剑神一个名头,就足以叫他们分崩离析。」「据说那些交椅头目离帮,黄帮主本人也不做任何挽留,他倒是个聪明人,恐怕是想用一个大帮的崩溃来平息剑神怒火。」周围立时有人搭话:「自打天河帮土崩瓦解,中原之地瞬间多了数十个帮派,五花八门。」「他们蚕食天河帮势力,黄帮主也不去过问。」「其中一些没本事的人,做不成帮派,只有蛮劲狠劲,自然就成了匪人。」也有操着燕赵口音的人说道:「要我说,他们纯属多虑。」「剑神何等人物?岂会将他们挂在心上。」茶棚内许多人闻声点头。络腮胡子那一桌人颇为惊异,他们实难想像,自己在阳谷遇到的一夥马匪,竟然也能与剑神扯到一丝关系。中原第一大帮,这横跨齐鲁豫鄂万人帮派没想到,短短时间就埋葬在江湖之下。不多时,茶馆众人从天河帮谈到峻极峰上的对决。东方不败对战剑神足有万人见证,这武林终极一战,已成神话,摘出丝丝缕缕也能叫人目眩神摇。「太室山封禅台上两座高台全是剑痕,这些剑痕全是剑气所斩,据说每一道剑气都入石一尺三寸,这剑气连坚石金铁都能斩断,寻常人碰到,半分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倒水的茶铺夥计听了这人的话,入神间将茶水也倒洒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道:「也就是东方不败身法如电,唯有他能与剑神争锋较量,这天下间另换一人对上,早就死在剑气之下了。」「不错!」一位身着短打,肩膀上缠着浸血伤布的独眼汉子应和一声:「我当时就在峻极峰上,这两位顶级高手一旦动手,如同天外飞仙,连身影都看不清楚,更别说看清他们的剑了。」「我耳朵听到七八下交剑声,眼睛却只看到他们在空中电闪雷轰,期间碰剑只能瞧见一次。若是将自身本领与他们比较,恐怕这辈子都要染上心魔。」「看了东方不败与剑神大战,才知晓井底之蛙为何物。」他几句话说完,旁边的目光全部汇聚过来。了不起!从峻极峰正魔大战中存活下来,狠人啊!「这位壮士!」茶铺里间一位锦袍青年走出,恭敬问道:「在下有个疑惑,不知壮士能否相告?」「甚麽疑惑?」青年问:「据说这阳谱乃是剑神手书,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真是假?」「壮士既在峻极峰上,应当知晓内情。」「哈哈哈!」独眼大汉在众人瞩目下长笑一声:「那自然是真的!」「东方不败亲口所言,看穿阳谱是剑神手书,承认武学见解不如剑神。」「剑神却说,你能看穿阳谱,也很了不起。」「这是他二人原话,我亲耳所闻。」「论及武学奥妙,这两位绝巅高手,一人参悟天人化生,一人参悟阴阳造化,这是我等凡俗武人想也想不到的境界,他们论起阳谱,何必掺杂什麽假话。」喝茶的江湖人听罢都觉得遥不可及,却又露出心驰神往之色。问话的青年道了一声「多谢」,主动付了茶钱。「阳谱果真是剑神手书,那就不奇怪了。辟邪剑谱据说出自葵花宝典,乃是东方不败所炼武功,连他都对阳谱赞叹,可见不是阴谱所能及。」「东方不败的武功早就突破了阴谱上限,但他依然不是剑神对手,足见阳谱珍贵!」也有人感到困惑:「剑神为何要写阳谱?」「这很好理解。」有人站出来解惑:「这阴谱是害人东西,一旦练了容易堕入魔道,就比如那嵩山派,一众高手练了阴谱迷乱心志,竟敢对剑神出手,他们高手众多,可那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万千剑气之下。」「当时武林人南下福州,若不得剑谱,林家一个人也活不了。剑神知晓阴谱害人,所以将自身武学见解书在阳谱之中,传道天下。只不过后来发生意外,终究没能挽回那些执迷不悟之人。」「不过我觉得这些人死了一点也不可惜。」一些江湖老人喟叹:「福州阳谱传道丶衡山论剑传道,剑神真乃当世豪侠,也只有他这样的慷慨胸襟,才能化万千剑气,壮哉壮哉~!」茶棚中一众江湖人讨论不休。论及深处,人人感叹不已。这江湖风云莫测,近来更是惊雷阵阵,一桩桩大事叫武林人心神震颤。而阳谱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达到极致!剑神天下第一,盛烈剑气光耀江湖,他的武学奥妙,谁不想参悟一二?开封这边的茶棚虽是江湖一角,却也是江湖处处。峻极之风从中原刮向天南海北,中原武林人讨论什麽,旁人也不会落后。「吨吨吨」开封城西离城门最远那家茶棚内,一个扁阔脑袋的怪人在旁边书生打扮的汉子地催促下,一口喝完茶水,不再听茶棚中的高谈阔论。「茶水太淡,还是酒香。」「现在喝酒?」「事情没办好,喝什麽酒?」祖千秋叹了一口气:「再去前面那家药铺问问,圣姑交代的事,咱们可不能怠慢了。」老头子点头跟了上去。他们连问了几家药铺,终于在开封城中凑齐了所要寻找的药材。这得益于之前炼制续命八丸,怎样寻找珍稀药材,老头子颇有经验。「走,去平一指那边!」黄河老祖将包裹中的药材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这才朝城外走。城内人多嘈杂,多有江湖人奔走,黄河老祖根本不知身后有人。可一出城,走了不到一里路,二人越走脊背越凉。等他们用馀光看清后方那人面孔,当真是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如何是好?这这如何是好?祖千秋偏头朝身后的青衣人瞅去,只见他神色从容,看山看水,如旅者闲游。「怎麽办?」老头子小声询问。虽说此刻所行之地,有日月神教诸多高手。可可这是剑神啊!日月教众畏惧东方教主,连正眼都不敢瞧。身后这位,却是让东方教主的不败神话都破灭的角色。在日月教众眼中,这等武林第一狠人,恐怕要让他们丧胆而逃。可以想像此人进入平一指所在之地会引发多大风波。正值任教主重伤垂危之际,不知会生出何等变数。老头子着实有些慌。意乱之下,他甚至产生了剑气摧毁日月神教的遐想。到底是酒国前辈冷静一些。祖千秋想到了会稽山上的那一幕,圣姑到现在也还是好好的。他心中大呼倒霉,天下间最危险的事又被他给遇上了。又强行镇定下来:「别慌,咱们走咱们的,就当什麽都没有看到。」老头子嘴角肌肉抽动。也只能这样办了。进入这位的眼皮底下,此时就算想逃,那也绝无可能。
不多时,他们上到一条山道。巨大的柳树不断朝他们身后倒退,哗啦啦的溪流声越来越响。在一块土地平整之地,陆续出现诸多瓦房。一个生有鼠须的矮胖人看到他们,火急火燎冲了过来。「药呢?」「在这。」祖千秋借着取包裹转身朝后看,方才还跟在身后的青衣人,此时就如鬼魅一般消失,当真骇人得很。驻守在此地的日月神教高手,无人察觉。平一指将包裹中的药检查一遍,也不废话直接跑入瓦房之中。药草煮沸顺风飘来的味道极为刺鼻。可见平一指用药之重。老头子炼制续命八丸多年,也学懂一些药理。他一闻刺鼻药味,便朝祖千秋微微摇头。任教主的情况很糟糕。祖千秋微叹一口气。左冷禅当日没有追击,放任向问天领着任教主下山,可见他对自己出手极有信心。若非任教主功力深厚,又有向左使一路运送真气,恐怕早就魂归冥途了。瓦房附近的气氛比较凝重。黄河老祖见到几个熟面孔,但也有不少堂主长老不在此地,估计是派出去寻药去了「咳咳」两声咳嗽声回荡在瓦房院落中。本在天井旁舂捣药材的圣姑立刻停手,直朝一间透着昏黄光晕的房间跑去。「爹~!你终于醒了!」平一指的声音响起:「教主昏昏醒醒,此际心神不宁,圣姑莫要惊扰。」任盈盈听了他的话当即噤声。向问天见任教主盯着那盏莲座油灯,便将灯盏移到近前,任我行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在灯下愈显憔悴。本是一头黑发,短短数日,竟然白发苍苍。任盈盈望之揪心,双目在灯火中闪烁水光。「爹~~」她轻唤一声,任我行这才将目光从灯火中移开。平一指赶忙叮嘱:「教主千万不可运功。」「之前教主几次运功,无不是气血冲腾,真气躁动难平。多道异种真气纠缠在一起,实在难以化解。若是强运功力,教主危在旦夕!」平一指作为大夫,牵扯到病症,他话语耿直不绕弯子。任我行咳了一声道:「老夫如何不知?」「这些异种真气本就是吸星大法的弊病,后被我利用其中特性闯通八脉,才得八脉齐通的强横功力。」「没想到左冷禅足够阴狠,老夫着他算计。如今八脉震裂,这些异种真气便从八脉湖泽中流出,不再受我约束。」任盈盈也知道异种真气的厉害,爹爹本就重伤,如今又有这般多异种真气在体内作祟,平一指所言危在旦夕,无有半分虚夸。「平大夫,你可有办法化解?」平一指看了圣姑一眼,面露难色:「这八道真气极为强悍,哪怕教主昏睡时我配药施针,也无法牵动真气。」「加之重伤之下旧疾复发,药石之力,也只能缓治伤势。唯有等将新伤调理周全,再叫教主慢慢化掉毕生功力,分解异种真气,这才有一线生机。」「但哪怕如此,一样九死一生。」任盈盈没想到如此严重,心急之下不知该说什麽。如此多的异种真气在体内乱窜,想化掉功力也是极难。向问天对吸星大法有所了解,知道任教主转练八脉齐通面临何等险地。当即又问:「可还有其他法子?」「以我毕生功力,能否帮助教主?」平一指连连摆手:「向左使功力虽高,却远远不及教主。」「你的功力下去别说化掉异种真气,只会让教主体内真气更乱。这一路到开封,教主无法运功,你能助教主调理大嵩阳神掌的掌力,已是最大帮助。」「再想往前深入调理,绝无半分可能。」向问天闻之瞳孔放大,任我行反倒极其镇定,似乎并不在乎生死。「不过」平一指突兀出声,叫三人视线齐齐扫来。「平大夫还有他法?」向问天死死盯着他。平一指道:「教主八脉碎裂这身功力是难以保住的,但天下间,却有能让教主保住性命之人。」向问天道:「是谁?」平一指摇头道:「自然是潇湘剑神。」「剑神天人合一,据说内力绵绵无尽,连东方不败比拼内功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他出手,再多的异种真气也能化尽。」「唉,不过这太难了。」平一指叹了一口气:「剑神是所谓的正道魁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手帮助教主。」向问天眼前大亮,瞬间看向圣姑。任盈盈轻咬着嘴唇,她心中纠结。可关乎老爹性命,也顾不得多想些什麽:「爹,女儿去找他。」「平大夫,在我回来之前,你务必要用药石稳住我爹伤情。」平一指一直很清醒,可听了圣姑的话,突然晕乎了。找他?忽然,平一指一个醒神间鼠须飞动,瞪大双目。像是发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当即小声试探道:「我至少能稳教主三个月时间,可剑神圣姑真有把握将他请来吗?」任盈盈横了他一眼:「我我自会想办法。」她说完便要告辞,一刻也不想耽搁。然而「盈盈。」任教主咳了一声将她喊住。他面如金纸,满是灰黑暮气。皓首苍颜,挂着憔悴,再无往日风采。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不容置疑。「不许去~!」这三字一出,任盈盈直接跪在地上:「爹~!」任教主视若无睹,一双虎目在灯火下闪烁灼灼色彩:「任我行一辈子没有低声下气求过谁,既然败在了太室山,那便生死有命。」「那小子虽然本领高强,老夫自问不及。」「但叫我看着你去求他,这绝无可能!」「东方不败也好,左冷禅也罢,老夫这辈子没怕过谁,斗武林各大派,驰骋江湖。这可痛快得很,临死之时,岂能添一个不痛快?」「你是我宝贝女儿,剑神又如何?在老夫心中,他一样不值得你去求。」「爹~!」任盈盈带着一丝哽咽道:「女儿这次不能听您的。」她磕了一个头,转身就要走。任我行不去劝说,只道:「你只管去,回来替老夫收尸便好。」只此一言,便叫她两行清泪簌簌而下。这份哀婉可怜,却碰到一个好强执拗的老爹,任教主无有半分动容。向问天也想劝说,但看到教主如此,知他心意已决,只得默叹。平一指先是思绪翻覆,心中盘算着圣姑与剑神是什麽关系。忽然,他身体一僵,愣愣看向屋外天井那边。「谁」「你是谁~!」平一指吓了一跳,瓦房天井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人来,静静坐在井边。可屋外没有传来骚乱,显然是那些教众没能察觉。屋内包括向左使在内也没有察觉。这个人的面孔,他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