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道心云黛没想到沈长玉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一时间未能立即反应过来,愣怔片刻,她才慢慢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沈长玉抱着她,重新将她放回了床上,这才道:“你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是虚鹤将你带回了万仞阁,妙回山掌门也一同前来为你医治了伤势。”他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云黛昏迷之后发生的事,虽极力掩盖了情绪,但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低沉。沈长玉的话也让那些记忆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刺目的血色仿佛又在云黛的视线中闪过,她心中止不住的慌乱,下意识便紧紧攥住了沈长玉的手,在一片漆黑之中,沈长玉似是叹了口气,“师叔……”云黛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半晌才仿佛慢慢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问道,“为何周围这么黑?为什么不点灯?”沈长玉沉默了,沉默了许久,在他开口之前,云黛便突然明白了过来。“我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云黛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她伸出手来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可她的视线里却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既然已经回到了万仞阁,即使是黑夜,室内也不至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更何况修士的五感向来敏锐,她又是第八境的修为,即使屋内没有点灯,她也是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我应当……不止是眼睛看不见了吧。”对于第八境的修为而言,就算眼睛出了问题,单凭感知力,也不至于会从床上摔下去,更不至于连身边有个大活人都感觉不出来。云黛掐起手指,尝试着运转灵气,可她的经脉与丹田却安安静静的,安静到她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就仿佛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连最基本的内视都做不到。“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你没有受伤,”沈长玉的声音有些发紧,“明雅道友已为你诊治过了,是你自行封闭了五感……”自行封闭五感……云黛的手重新垂了下来,她就听沈长玉道:“明雅道友用了特殊的针灸之法,这才将你唤醒,只是这种唤醒并不彻底,所以你才会出现现在的状态。”云黛明白了过来:“所以是我自己的心出问题了对吗?”她并没有失去修为,眼睛也没有任何问题,是因为本命剑碎,让她的心出了问题。沈长玉低低地“嗯”了一声云黛没再说话,她陷在沉默中,她很快便感觉到沈长玉拉起了她的手,向她身旁触去,她的手掌也随之压在了一件冰冷之物上。那是一个剑匣,被安置在了她身旁。沈长玉道:“醉流鸢就在里面。”云黛怔了一下,她的心脏处也传来了一阵不可抑制的疼痛感。“云黛,”沈长玉的手指轻触上了她的眼角,“别哭。”“我……”她的呼吸中都带了几分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叔,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云黛声音发抖,哽咽出声,她已许久没出现过这样的状态了,仿佛一瞬间跌入谷底。本命剑碎裂的同时,她的道心也跟着一同破碎了,因完全陷在绝望中,她的身体才会出现了这样的钝化反应。“云黛……”沈长玉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同样也是剑修,他自然知晓本命剑在自己面前破碎将是一种怎样的痛苦经历,若是遇上此事的是他,他的状态恐怕会比云黛更差。沈长玉最终搂住了云黛的肩,将她轻轻搂住,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云黛将头埋入了他怀中,哭声也再也止不住了,自前世剜去先天灵骨后,到如今为止,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哭。即使斩杀了青渊帝,打败了叶兮颜,拥有了两件齐天之宝,甚至将无情道修炼至了忘情境又如何,她是一个失去了本命剑的剑修,她已没了道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的修行是否还能走下去了。沈长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咬牙道:“云黛,你还可以重新站起来的,你是剑主,你可以不止拥有一把本命剑。”他擦拭着云黛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万仞阁有我们这几个长老顶着呢,我们也都会陪着你把这段日子熬过去。”沈长玉知道,他这么说其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道心这东西,对于修为越高的人,影响就越大,一名修士,若是道心破碎,想重新站起来,是何其艰难,更何况云黛修的还是无情道,在她之前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典籍记载,更不可能找到什么先人的经验。云黛没有说话,她就听沈长玉道:“我们都不会放弃你,你也绝对不能先放弃自己。”“醉流鸢虽然已经碎了,但他也不会希望你一直消沉下去的。”他这话终于让云黛的神色出现了一些变化,云黛也想起了斩月最后对她说的话。他直至那时还在为她考虑,他……云黛缩在沈长玉怀中止不住地啜泣着,不知哭了多久,她便再次昏睡了过去。她虽并未失去修为,但自行封闭修为后,她的身体状况便好似真的变成了凡人,沈长玉叹了口气,他将睡着的云黛轻轻放在了床上,又认真地为她拉好了被褥。他小心地为云黛拭去眼角的泪水后,才转身离去。此处是万仞阁紫阳峰的掌门居,云黛回到万仞阁后便被安置到了自己的住处。三个月来,沈长玉每日都会来看望她,直至今日她才醒来。沈长玉出屋后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掏出了聆风玉符通知其余几位长老。片刻之后,另外几位长老也都陆续来到了紫阳峰。“怎么样了?”殷蝶一脸的担忧。沈长玉摇了摇头:“她的状态很差。”许溪之很快就进屋为云黛诊断了一番,她出来之后神色凝重。“她的身体仍旧没有任何问题,”她对众人道,“就是她心里的问题,若她自己走不出来,她很可能永远都会像现在这般。”目不能视,形同废人……虚鹤长老捏紧了拳头:“本命剑破碎本就不是小事,据我所知,过往那些经历过本命剑破碎的修士,没有一个下场好的,大部分剑修甚至会因为本命剑破碎而当场死亡,剩下的人也神魄碎裂,神智混乱……”“若非云黛是剑主,”虚鹤长老顿了顿,“加之她收了那把鬼剑当本命剑,那把剑在她神魂震荡时,帮她守住了最后的意志……她恐怕也撑不过来。”众人都不禁叹了口气。最终,沈长玉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找办法帮云黛治疗,如今神都圣主之位更迭换代,十四州短时间内不会再乱了,也不会有人想趁着这个时机来找我们万仞阁的麻烦。”另外几位长老也跟着点头。许溪之忧心忡忡地道:“云掌门毕竟是剑主,我相信她能撑过来的。”几名长老在掌门居的院子里讨论着,而这时,突然又有一道遁光落下,一个人出现在了几人面前。“齐师兄。”殷蝶见到那人后,不禁唤了一声。云黛前去神都参加莲灯节时,齐霄便独自回到了万仞阁,向众长老说明了身份,又去了玄诚子的坟前祭拜。因此他这段世间都是待在万仞阁的。“各位长老,”齐霄道,“我倒是想了个办法能让云黛暂时从消沉中走出来,只是这个办法可能治标不治本。”沈长玉蹙眉:“先说来听听吧。”……云黛再次醒来时,屋中已经没人了。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躺了片刻,才伸手向身旁摸索而去,她的手掌很快就触及了那个冰冷的剑匣。云黛的手掌慢慢抚过,她很快便将剑匣打开,将手探了进去。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的手指碰上醉流鸢的残剑碎片时,她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种疼痛的窒息感令云黛几乎有些崩溃,她的手也不自觉颤抖了一下,那残剑的锋刃便重重割破了她的手指,可云黛并未将手收回来,而是用力握紧了那枚锋利的剑刃,感受着利刃陷入掌心的疼痛。血一滴滴地从她掌心与指缝渗出,云黛安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她突然便想起,今生再见到斩月后,他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他说:“若你哪天不要我了,我一定会离开你。”他无法将自己身上的诅咒说出来,便只能用这样语义不详的方式告诉她,她那时为何会那般迟钝?竟完全没反应过来。云黛的五指更用力的收紧,于是那枚残剑碎片便几乎完全陷入了她的皮肤中。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屋之人一见这场景,吓了一跳。“你这是在做什么?!”云黛下意识便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因为来人竟是齐霄。齐霄几步便走来,拉过了云黛的手,将那枚刀片从她鲜血淋漓的皮肤之中抽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整个过程中,云黛都安安静静的。“我听闻你醒了,便来看你了,你怎么……”齐霄最终没将后面的话说下去。待到伤口被包扎好后,齐霄才很认真地对云黛道:“我此次来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云黛仰头“看”向他,就听他道:“我知道本命剑破碎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是可以想办法将剑修复好的。”齐霄的话令云黛怔了怔,她喃喃道:“真的能修好吗?”“不试试怎么知道?”齐霄的语气很轻松,像是极为有信心,“十四州中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古旧秘法,其中甚至不乏起死回生之法,为何就不能有修复醉流鸢的术法呢?”“那……”云黛的神色变得有些犹疑,“我要如何去找这术法。”“你首先便不能一直如此消沉,”齐霄道,“你要先将眼睛恢复了,再将修为找回来,然后我们可以去寻找上古秘境,总能找到相关的古籍秘法的。”云黛没马上回答,她其实知道齐师兄是想用这种方式找回她的斗志,可她仍是迷茫的。她前世修至第九境后,便因无法突破瓶颈,而一直不停地进入各种各样的古秘境,寻找突破之法,她也找到过许多失传典籍,可在她的记忆中,却没有任何一本典籍中记载过能修复醉流鸢的术法,这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的寻找方式真的会有用吗?齐霄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握住了她的手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云黛咬紧了嘴唇,在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是该试试的,哪怕机会渺茫,她也想再见斩月一面。……在齐霄的劝说下,云黛终不再成日沉浸在痛苦之中,可她的修为仍未恢复,她的眼睛也仍什么都看不见。万仞阁的几位长老会来轮流看望她,齐师兄也几乎日日都来陪她出门散步。许溪之为云黛查探了很多次身体状况,不过查探的结果她都未与云黛说明,而是告知给了沈长玉。就像齐霄所说的那样,如今这个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云黛并未走出心中的执念,只是从一个执念换到了另一个执念上,在执念真正消除之前,她的身体自也很难恢复。其实这些,云黛自己也明白,可除了这渺茫至极的希望,她也不知自己的前路到底该如何走。这日其他人还未来,云黛早早地便醒来了。虽说花予和花墨日日都守在她的掌门居,只等她一声呼唤,便会前来服侍她,她却并未叫他们来帮忙,而是独自一人摸索着完成了梳妆。失明的这几日,云黛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在黑暗中生活的方式,虽说她已经再感知不到自己的修为了,但琉璃玲珑心竟还能使用。她能察觉到那些纵横交错的情绪丝线,也可借此来判断周围是否有人,只是因为没有灵气做支撑,她无法去拨动那些丝线,扭转他人的思想。梳妆完毕后,云黛便悄悄推开屋门,慢慢地走了出去。她的动作很轻,并未惊扰到任何人。她静悄悄地走出掌门居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四下没有人,云黛抬起了手,唤道:“渡厄。”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掌心便出现了一把冰冷的剑,幽寒的气息也随之包裹而来。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呼唤这把剑。云黛已没了修为,所以她其实并不能感知到自己的本命剑,也无法将本命剑召唤出来,因此渡厄的出现,完全是因为他本身的顺从。握着手中这把阴邪至极的剑,云黛的心情有些复杂。渡厄剑与醉流鸢不同,他虽有自己的意识,但他并没有剑灵,他的所有认知也仍停留在“剑”这个层面,如最顽劣的稚童,却又凭借着本能,自愿对云黛这个剑主俯首称臣。醉流鸢会碎裂,正是因为云黛收了这把鬼剑做本命剑,甚至于渡厄本身是知晓醉流鸢身上那个诅咒的,所以若真要说起来,云黛该迁怒这把渡厄剑才对。事实上,在云黛刚醒来时,她也的确非常厌恶这把剑,甚至于,她心底止不住地仇视着他。但这宛如废人般的日子却又让云黛冷静了下来。收服渡厄剑本就是她自己的主观行为,醉流鸢破碎也不能全怪在鬼剑渡厄身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云黛很明白自己如今这个状态其实是因为她过于依赖醉流鸢了,所以醉流鸢离开她后,她便下意识封闭了自己的修为和五感,若她想摆脱此时的困境,她便必须有另一把剑。她不能将自己的道心寄托于醉流鸢之上,越是深陷执念,便越能走出泥沼。想要恢复修为,她就必须要先对自己产生认同感。云黛握紧了手中的渡厄剑,她告诉自己,并非是因为她有了剑,她才拥有了能毁天灭地的能力,成为了名震一方的剑主,而是因为剑被握在了她手中,才能斩出那最强力的剑招。前世的她能在最后达到那样的高度,是她一步步走来的,并非是因为她拔出了醉流鸢,即使没有那把剑,她同样能做到那个程度。她……一定可以的。“铮”的一声,渡厄剑被她从剑鞘中拔出,她整个人也随之舞动了起来,剑光斩过,掀起了漫天雪沙,她虽目不能视,但她的动作却行云流水,不带任何迟疑,每斩出的一剑都仿佛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半晌,她回剑停手,将渡厄剑收入了剑鞘中。云黛很精准地转头“看”向了身后,唤道:“师叔。”沈长玉一步步走了过来,他看着云黛露出了欣慰之色。他道:“神都那边已经安定下来了,明誉郡主会于七日之后举行登基仪式,封号为赤仁帝,若非如此,她恐怕早来看望你了。”云黛慢慢点了点头,她知道芳久凌近些时日必定会很繁忙,若非因为这场意外,她不会那么快回万仞阁的,她会在神都等到芳久凌完成登基仪式之后再走。她沉默间,沈长玉便又道:“司家家主司棠刚刚到达了万仞阁,她指名道姓要见你,说是她知道个修复醉流鸢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