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怯怯,看着在巷子里打闹的几个孩子发怔。人人的衣服都打着补丁,还不止一块儿。且衣服并不合身,不是大到空荡荡,就是小得绑在身上,想来是本身就是别人施舍的旧衣,或者是阿大穿了给阿二,阿二给阿三,依次类推。
“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探春喃喃低语,竟不敢再往巷子里走。王家在金陵是有名的富户,就算家里的顶梁柱子倒了,也不至于没落成这样吧?
想当初,王熙凤总是神采飞扬地说起自己的嫁妆,她被休的时候,难道连嫁妆都没有拿回来么?按理说,贾氏也不至于这么吝啬吧?
“要不,我让人接出来到客栈里里见你。”游诽看她有两分怯意,急忙道。
“不用了,都到地头儿了,怎么不进去?凤姐姐能住,难道我就不能去看两眼了?要真说起来,她比我娇养得多了。”探春急忙摇头,正要迈步,游诽却一把把她拉住,两个随从走到了前面。
“小心着些,这种地方最是鱼龙混杂。”游诽提醒,把她紧紧地扣在怀里。
探春脸色一红:“不用靠得这么近,叫人看了笑话儿。”
游诽松手,转而牵住她的手:“小心些,莫叫人占了便宜。”
他侧脸含笑,掌心温暖。探春的手在他的掌心里,被握得密不透风,心也像是被装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暖暖的,很舒服。
看到王熙凤的时候,探春简直不敢相认。记忆中那个骄傲亮丽的琏二奶奶,竟仿佛瘦得只剩下了皮包着的骨头。不过,她的眼睛还是很亮,倒像是火堆里被烧成的灰烬里,拨出来的两个火星子。
身边只有一个侍候的人,是当初那个不大显眼的小丫头丰儿,如今倒也长得够出挑了。
“凤姐姐”探春喉头微哽。
对方比她还要吃惊,揉着眼睛站起来,又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惊呼:“三妹妹?三妹妹真的是你吗?怎么可能”
“三姑娘……不,王妃”丰儿上前大礼参拜。
“别弄脏了衣裳。”探春急忙一把扶住,看到王熙凤也要下拜,只能又去扶她,“凤姐姐这是怎么了,咱们还用得着见外么?咱们往日可没这么生分,你管着家的时候,我还常撺掇了姐妹们到你那里打秋风呢”
王熙凤惨然,让丰儿去倒茶。丰儿却迟疑不定:“可是咱们的茶都是些末子,王妃和王储他们怕是吃不习惯。”
探春挥了挥手:“不用倒了,我也不是专程来吃茶的。我今儿个才到金陵,就听到了凤姐姐的事儿,忙赶过来瞧瞧。怎么住在这儿呢?王家……不是在金陵还有不少产业的嘛就是买一间平房,也不费几个银钱的。”
王熙凤含泪苦笑,只是摇头。丰儿却“哇”地一声哭着跪到了地上:“王妃,你不知道二奶奶她……被赶出贾府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拿啊好容易回到金陵,王家却不许二奶奶上门,说是丢了脸”
“不是听说你父亲致了仕回金陵了吗?”探春疑惑地问。
“原先的门房还让我进去了呢,就是我父亲亲手把我赶出来的,说王家没我这个女儿”她冷笑,“想当初,用着我的时候便是千好万好,到如今却……”
探春摸了摸袖子,最近被游诽宠的,出门竟然忘了带银子于是一脸尴尬,看向游诽:“你身上有银票没?”
游诽摇头:“就算给了她们银票,也只能救得一时。她们两个去换银子,恐怕回来就给抢了,还害了性命呢”
探春看王熙凤身上的衣裙,浆洗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像这样的衣服,就是粗使的丫头也不屑穿。想到她在贾府时候被前呼后拥的场面,不由得心里一酸。
“二嫂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她低声问。
“只这么混着罢,还能有什么若不是想着还有巧姐儿,倒是一头扎进秦淮河算了。”王熙凤苦笑,当年那三角眼,倒变得温顺了不少,只是脸色憔悴。
游诽想了想说道:“常听探春说起二嫂子是个能干人,若不嫌经商低贱的话……”
王熙凤苦笑:“如今我和丰儿两个苦守着度日,有个活路就不错。王子若愿意把我们两个安排去上工,也算是恩赏。”
探春嗔道:“凤姐姐,咱们到底是亲戚,说得这么客气做什么这里潮湿逼仄,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先跟我们在客栈里去,再想法子,总不至于让凤姐姐过得这样苦。”
王熙凤抹了把泪,勉强笑道:“三妹妹,到头来竟还只有你想着看顾我一二。咱们家里那些人,竟是恨不能在我身上踩上两脚。若不是丰儿跟出来,恐怕这会儿早没命了。”
丰儿大哭:“二奶奶”
主仆两个哭作一团,探春和游诽面面相觑。还是王熙凤先收了泪,又郑重地拜谢了游诽和探春,丰儿收拾了个小包狱,就是她们的全部家产。
探春订了间天字房,把两人安顿下来,才问道:“平儿呢?我瞧着她素日是个忠厚的,没跟着二嫂子出来?”
丰儿道:“平儿姐姐倒是要跟出来的,琏二爷不许。她是通房丫头,卖身契在二爷手里。”
王熙凤解释道:“她向来是个有情的,只我也不想带她出来。若她也走了,巧姐儿可就连一个护着的人也没有了。你也知道,我们家太太,素来不喜欢我,巧姐儿从出来也没抱过。若不是她留在府里,我更放心不下。”
探春本还想打听尤二姐的,想了想怕勾起旧恨,还是作罢了。虽是相助了一场,到底也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游诽的那番话,倒让探春的心思活络了起来。王熙凤虽是处事狠辣,但揽钱的本事一等一。只要有个账房看着,兴许倒还真能替她揽银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