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君熹听应晨书说过他在二区内还有一套四合院。
当时是怎么个事呢,是她自己租的房子有人试图入室盗窃,应晨书要她搬到谢安街去住,住到她离开北市。
她不愿意,说他要是结婚怎么办?她住不了。
他表示他房子多得是。
她彼时还以为四合院是最好的一间房子,还是不愿意占据那间房子以至于他没法当婚房,结果她家应先生又表示……怎么可能,他在主城区,还有一套。
那会儿是没想过的,有一天谢安街的房子真的成了他的婚房,和她的。
这几天说起来,应晨书说,论价值是市区的院子值钱一些,不过那个房子因为交通环境好,所以应家有人来的话会去那边下榻,因此他就没把那套院子一起划给她,个中原因不是因为那个房子应家人住,所以不能给她,而是他知道,只要那个房子给了她,应家人马上就会知道她在他那儿有不浅的分量。
这对她不好。
所以正好他们当时一直在谢安街住,他就顺理成章地把谢安院划给她,他知道她会喜欢那个房子的。
君熹那日听完表示,他什么都不需要给她,北市的这么多房子她这几年一天也没住到啊,她统共就住过林州和览市的两间房,哦,还有德国的。
应晨书但笑不语。
君熹感觉他确实也没去想这些,他要的,只是给她,能给就全给了。
三号的这天晚上,他送她回了谢安街后,自己便去了市区的那座合院。
应家的人在九月末就已经到了北市保持婚礼,而今晚应谢两家那些不在北市的也都已经到了,远在国外休养的外公外婆也都回了国。
应晨书到家的时候,一屋子人都在,很热闹。
苏元和曾山都在,结了婚的梅令弘自然也在,只有没结婚的赵高启消失了,怕一屋子人都和他说起婚事,平时一个人他能应付,这么一屋子长辈他可应付不来。
梅令弘见应晨书是自己进来的,没带孩子,他坐了会儿就起身出去打电话了。
大概出去五分钟后,他身后徐徐传去一记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梅令弘不需要回头,甚至也不需要开口,完全知道是什么人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仰头看北城的夜。
2018年10月3号,农历八月二十四,夜空其实没什么月光,可是这一夜天气格外好,微微的冷气飘扬在呼吸之间,星斗在墨色一般的天际里并排闪烁。
“北市很少有这样好的夜,你看像不像02年那会儿,我们去山区走访,一个又一个的贫瘠县城里,仰头就是这样的天色,好像触手就可摸星辰。”
梅令弘的声音比起早年的如水击石般清脆温润,这些年因辛苦的工作,变故,年纪,一点点挤积压下来,变得沉稳了一些,但不变的还是裹挟着温润清风。
应晨书负手立于他斜后方一步的位置,薄唇微动,低语:“经年过后还能觉得像,那它即使不像,也是像的。”
梅令弘蓦然笑了:“怀笙……你永远是最懂我的。”他忍不住深深地叹息了一记,末了才说,“只是我今天确实没那个意思,只是简单感慨罢了。要问如今还有没有当初的心境,我根本不敢保证。”
应晨书声色低缓:“有一丝便足够了,扪心自问,我就有当初的心境么。”
梅令弘沉默了会儿,说:“你我大概皆一半一半吧,人总是会变,有时候自己也拿自己没办法……当年我觉得事业是最不重要的时候,你在为家族尽心尽力,应家有今天你劳苦功高,只是而今你也不是很看重事业了……而我看重了。”
应晨书语速很慢,像这深秋里的晚风,温润中裹着让人清醒的凉意:“人活着,是非在己,得失在心,你当年觉得其他事重要,那它便重要,我如今觉得其他事重要,它也是真的重要的。
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它也足足有一百年,一个人如何一百年都在为一件事情努力,如今我很清楚,我办不到……我只愿意,尽力不要后悔就好。
眼下不算太差,你也无需后悔,重来一回,年少时的一腔热血,春风浇不灭,只会助长。你还是会走那条路,而我也是。”
梅令弘静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细细地回味这段话,半晌他才开口,声音较之刚刚的随性感慨已经有了些动容的沙哑:“怀笙……十几年前或十几年后,你都是所有人中最通透的。”
“…也非如此。”应晨书难得也停顿了些,半晌,轻吁口气,“当年要是真通透,就不会出那个事……”
“你说了,如今不算太差,不需后悔。”梅令弘回头看自己斜后方的男人,“而其实这些年我都没跟你说过,当年就该我进去,因为我知道,我进去,你不会乱了分寸,无论救不救得了,一切结果不会太差,最差的,就是练安见不到我了,但我知道你会带好她,她还小,早晚也会忘了我。而如果是你进去……”
他语中无奈:“那我们这条锁链攀扯上的船,都会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应谢两家受牵连了,梅家也倒了,赵家也有影响……我会方寸大乱,我会彻底救不了你,孤立无援……而按当时家里与我断绝关系几年不来往的情况,我进去,谁都不会受连累。”
应晨书静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