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犹疑不定,遂不肯贸然前进,传令下去大兵离城五里驻扎。每日派出探子出去探听鲜州城内讯息,自己则带了手下谋士和大将,在离城较远的小山之上看着鲜州城上空荡荡的城垛,商量是否即刻攻城。以谭昕为首,文臣武将,都极力主张立时进兵,此时天气和暖,日日晴好,利于厮杀;鲜州城地处偏远,朝廷大兵不宜久离中原,应该速战回朝;众将士一心要歼灭这些叛兵,拥戴王子早日登基,天下太平之日,人人封赏之时,此时士气高昂——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旦夕之间定可拿下这小小的鲜州城!
李昶听了大喜,遂下定决心,明日五鼓造饭,日出时开始攻打四面城门。众人正欲回去准备明日厮杀,李晞突然走到李昶面前,倒身下拜道:“晞恳请王兄明日让我带兵攻打城南!”
李昶见弟弟满脸希冀的神色,本想拒绝,可当着众将士和谋臣的面,未免让一心树立战功的弟弟难堪。他微一犹豫,已经听李晞又接着道:“我只带一千人马,攻打南城门,誓为王兄讨平此逆!如若不然,甘领责罚。”
李昶心想晞为人外表温和,实则内心放任不羁,自己若再阻拦,恐怕兄弟二人好不容易和缓的关系,又生嫌隙。更危险的是,若晞冲动之下,带着他王府中的几百个亲信以身犯险,他孤身进入鲜州城,只怕会有诸多不虞。因此笑着安慰说:“闻树功老谋深算,在北方经营多年,绝非易与之辈。然即便如此,今时今日他碰见咱们兄弟,就是他埋骨此地之时!鲜州城应该一鼓可下,一千人马太少,就如王弟所求,你带五千人马攻打城南面,我在此地,静等你的好消息!”
李晞大喜,躬身道谢,立即下山领兵去了。众人纷纷离开之后,李昶跟谭昕二人慢慢走回大帐。谭昕待李昶身边亲信纷纷退下之后,才趋身近前贴近李昶耳边轻声道:“王子为何让四王子带兵?”
李昶知道谭昕所虑,对他淡淡一笑道:“你多虑了。晞跟我不同,他虽然酗酒放浪,但为人实在清德无私,我父王在日,对他百般不喜,致使他常年心中郁郁,满腔壮志不得施展。现在既然他想在天下人面前搏个好名声,我自然该成全他这份心愿。”
谭昕皱眉点头道:“王子所言极是。不过当年故君分封诸王,致使藩邦拥兵自重,人人都想争夺皇位。故世的老燕王爷起兵,主因也是因为兵力过于强盛,引起朝廷猜忌。现在天下平定在即,四王子一向是个清福王爷,依臣的愚见,还是让他接着作一个清福王爷罢了。”
李昶点头叹道:“谭公果然深谋远虑。昶有今日的天下,既是受之于先人,也是取之于先人,数年苦战,方有今日的局面,自然不会放任各藩镇各郡首自擅不臣。不过晞是我的亲弟,他籍籍无名,被人视为酒囊饭袋之辈,于我王室并无益处。此役过后,就如卿所奏,他可以带着所领军功和英勇善战的名声,作个清福王爷吧。”
谭昕听了大喜,二人又商量军情至掌灯,谭昕方退下。李昶待谭昕走后,一个人对着帐内明灯,听着大风刮着毡布呼呼地响,微微出神的当儿,只听大帐门口泼剌剌地一声大响,似乎有什么折了一般。
他走出帐子,但见外面守卫的亲兵已经跑到自己身前禀道:“王子,大风刚刚吹折了帅旗!”
李昶心中一惊,出兵前日,风折帅旗,是极凶的兆头!他心里惊疑不定,看自己大帐前后左右听到声响的谋臣武将纷纷聚集而来,他脸上不露声色,反而对着众人大笑道:“大风吹倒了我军一杆旗子,这鲜州城楼上还能有旗杆剩下么!把那断旗捡起来,明日一早进兵,午时攻克鲜州,定要将这面旗插在南城楼的城门之上!”
四围众人听了,本来兆头不利的念头被李昶的哈哈大笑冲淡,人人欢呼鼓舞,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厮杀。
李昶待众人走开,叫来一个亲兵,让他去把谭昕找来。片刻之后,谭昕来到,进门施礼,李昶扶起道:“我刚才想起一件事,因此顾不得夜深,就唤谭公来此,希望谭公不要见怪。”
谭昕忙道:“王子不嫌臣愚陋,让臣效忠案前,臣心里只有感激。”
李昶点头叹道:“我刚才想起一事,战场上刀箭无眼,若哪日我遭逢不幸,你派朱角到离此六日马程,一个叫黑河堡子的地方,接我唯一的儿子钦回燕京登基!”说道这里,他看谭昕欲张口说话,挥手阻道:“公不必相劝,生死有命,古来帝王,又有谁是不死的?我一生快意恩仇,心意达成者十之八九,可算是无憾……”
谭昕看他说道这里,住口不语,忍不住问道:“王子——?”
李昶怔怔地盯着案上孤灯,良久才答道:“若我真的遭逢不测,让朱角接钦儿之时,将我也带到黑河堡子——此事需秘密进行,除了谭公和东方苍龙几人,切勿令外人知晓。”
谭昕听得心惊肉跳,大军血战在即,这样的话让人感到一股不详的兆头。此老聪明练达,满腹才能一直到遇上李昶,才得到施展,对李昶着实感激,此时忍不住流下泪来,又不敢让李昶看见,只得偷偷拭干,垂手道:“王子万金之体,如何能去那黑河堡子?”
李昶轻轻叹了口气:“我想去,那里还不见得肯收留——我今日托孤于卿,不过是取个未雨绸缪的意思。若是将来钦儿登基,内事倚靠谭公,外事问决于顾英,你二人互为朝廷左膀右臂,定能保得这天下太平!”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执起谭昕的手相送道:“夜深露浓,谭公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