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人真难相处。”香独秀很自然地做下了如此的评语,慕容情倒也承认得很干脆,“是,我这个人向来就不擅长与人相处。我早就提醒过你,现在发现还不迟,你走吧。”香独秀一笑,他身为剑中奇葩每天面对的冷言和挑衅之多慕容情根本无法想像,想要这样就激怒他做出不智之举实在是太过天真了。“慕容馆主,你打什么主意难道我不知道吗?一个月时间将近,你一定早就想方设法要逼我反悔,这次也不过就是借题发挥罢了。”门的另一边,不见任何反驳之辞。慕容情终究不是一个能够信口雌黄的人,被戳中了真相他就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继续发挥下去。他说的本来也是实话,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呢?更衣的时候被同为男子的人撞见,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更何况香独秀恐怕真是什么也没看清,否则若是知道阿多霓是男子所扮,心上之人化为笑谈,他这样纠缠不清又有何意义?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他怎么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莫不是在装疯卖傻?慕容情猜不透那颗自命不凡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是太聪明还是太笨,是太顽固,还是太温柔……之前慕容情看着香独秀扯着太君治的衣袖专注地跟他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气恼,阿多霓做出因善妒而罢演的事情也是同样,只是蓄意地在想在香独秀那满目浮云般的恬淡眼神中逼出一些火气来。然后趁热打铁地说,看吧,这就是你莫名其妙就一见钟情的女子,你根本就不了解。她空有声色,喜怒无常,不识大体,也不可理喻。香楼主这等风采卓然的人物没有必要受这份闲气,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必要非得忍受另一个人的无理取闹。慕容情本来想好了,等到香独秀来找他品茶闲聊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劝他。这些台词都是白费的了。慕容情凝视着门扇,仿佛透过隔纸可以看到香独秀对着旁人话语充耳不闻,满脸令他爱恨交织的神气。“我才不会走呢,”香独秀果不其然地说,“就算慕容馆主你再怎么刁难,也不过就是十天而已,香独秀忍得下。”慕容情无力地叹气,“香公子自是气度不凡。”香独秀并未顺着他的台阶下,反而十分讨嫌地笑道,“反正待约定达成之后,与我一生作伴黄泉为友之人,又不是你。”慕容情微微皱了眉,默默自忖,就是我呢……如果是我的话,你还这么说吗?他几乎有一种冲动,想把这句话问出声来。只要说出来,无论香独秀是惊是怒哪怕是要动手出气,自己都得以从这段时日的煎熬中解脱。更何况慕容情一厢情愿地相信情况并不会坏到那种地步,他觉得香独秀不会真的因此与他翻桌割席,也许只是会稍稍地气一阵子,过了之后,他们还可以做朋友。那些日日夜夜,应也不仅仅是一场蹉跎。在隔绝了倾城姬的这些日子,他与香独秀品茶论酒,消磨时光。香独秀远远不是个情场高手,不懂得欲擒故纵,不懂得暗度陈仓,只会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英俊潇洒香喷喷,端着一副有品位有气质的贵公子架势,有聊无聊地和慕容情套套近乎。散尽千金,唯命是从。我这么好,你能不喜欢我?香独秀确实也为他做了很多事情,慕容情看在眼里,却并无表示,反而故意对他时时刁难。香独秀不以为意,受了冷言,却总是很无辜很真诚地问,“慕容馆主,究竟怎样才能让你高兴呢?”每当他这么问的时候,慕容情也不由忘却了他们是为了一个本不存在的人而走到一起。富长贵见慕容情良久无言,怕他下不了台,急忙上前拉着香独秀打圆场,“香公子,你不要再气馆主了啊。”香独秀奇怪地说:“气他?我哪有啊。”太君治在一边尴尬了很久,一直不知如何自处,看这局面已然僵成这样也就仗着是香独秀的旧识,劝了一句:“香楼主,人都有想自己静一静的时候,对错不论,你身为馆主友人体谅一下也是好的。”“我这个人向来善解人意,宽容大度,为善不为人知。”香独秀完全没发现太君治和富长贵瞬间濒临崩坏的脸色,继续说,“院主,事情你也看到了,并非是我无理取闹,让我一见阿多霓,他便得清净。何况现在你和富掌柜都在,不是私会,我也不破约定。”慕容情也下了决心,这误会就如他们之间隔着的薄薄一层门纸,真捅破了又能如何,死不了人的。最坏不过是……他的手放到门枢上,想到这里,勇气却一分一分地消下去。最坏的情况,不过是……香独秀一怒之下离馆而去,永不回还……太君治很无语地看着香独秀,就算是他这个才刚踏进薄情馆的人也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那香独秀他是故意的啊还是装傻啊还是消遣慕容情啊。不过转念又说服自己,香楼主真性真情,大智若愚,就是这么奇葩,就是这么超脱常理之外也不为怪。于是,他又僭越地向着房内说了一句,“慕容馆主,我今日到此遇到这事情也是机缘巧合吧,有句话馆主可否恕我冒昧以告。”“我与香楼主同出集境,又共事多年,深知其为人。馆主对他有些顾虑其实不必。”太君治觉得自己这句话只怕也是唬烂,世界上绝对无人能深知香独秀为人,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不是唬烂,“不久之前,因妖塔之祸天机院邀香楼主出手,在集境生死存亡之时,香楼主却说那夜是他等待了十年的雅谷幽兰盛开之时,于是集境差点毁于一旦。香楼主此人,十年之期不过转瞬,全境存亡不过等闲。由此,馆主你还认为能够用时间或者压力逼他放手吗?我今日前来,也是因佛狱之祸而求助香楼主。他回答我说,花期过了还有来年,人错过了,却是一生遗憾。”其实不用太君治说,这一点慕容情也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我说这些,馆主也许听得反而觉得困扰,但我真正想说的意思乃是对于香楼主,可听其言,观其行,信其真,却是不可以常理推断其想法与做法的。”太君治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我们的常识不是他的常识,我们在意的东西他未必在意。我们寝食不安整天想着‘如何是好’天大的事情,于他不过一场浮云而已。馆主,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门后无言。太君治最后说,“虽然集境之人谈及香楼主无不呕血数升,然而,我公道地说一句,香独秀此人,从未令任何人失望过。”太君治一席话说得慕容情哭笑不得。用简单的语言翻译过来差不多是这么一个意思:馆主你好,我是太君治,是香独秀的老领导。我可以证明香独秀这人挺不错的。而且他这个人满脑子都是浮云,你是男是女说不定他压根就不在乎。而且他现在也认定了你,要不你就嫁了吧。慕容情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仿佛是感到了近似四面楚歌般的绝望,又是霸王又是姬,情兮,情兮,奈若何?香独秀其实没有听懂太君治的任何一句话,他所听到的只是他人针对他发出的一如既往的溢美之词而已。然而,此时他忽然听到门枢响动的声音。香独秀想,不是吧?原来只要找个人实事求是地表扬自己一下,问题就解决了?两扇门在他面前打开,于是,他朝思暮想的阿多霓出现在他的面前。香独秀的双眼仿佛被这个身影一下点亮了。想来,他其实从未尝试如此真切地,在那么近的距离凝视阿多霓的容颜,她肌肤上的微光,飘逸睫羽纤毫毕现,半蔽一双幽净如清空似的蓝眸。只觉得自己若如浮云,便是命该沉溺在这双眼中。香独秀的心跳失了控制,声音怕是连身旁的人都听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