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主轻哂,到现在,还有人不知道阿多霓牌价虽在,却从无应承吗?富长贵说,就算他先前不知道,属下自然是早就遣人多次提点过了。馆主冷然道,那便任他去吧,多的钱便拿去赈济百姓。次日下起雨来,天气不好的时候,生意也总是清淡些。薄情馆主坐在小楼窗边品茶听雨,无意间见到院中徜徉徘徊的身影。雨丝落衣沾发,那人也不急不缓,果然人生到处从容。虽然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却仿佛相信着缘分会如蔓藤一般在细雨润物中默默生长,总有一天可以安心地等着他们续上。薄情馆主招来富长贵,“那位香公子又来了吗?”富长贵称是,每天都来,现在馆里人人都认识他了。待了一下,见馆主不吭气,便斗胆进言,“要不……就让他见一面?”“说了不见就是一概不见,此例不可破!”薄情馆主将茶杯拍在桌上,有些轻愠,“不过就是一个月,三万两罢了,缺这些银子吗?”富长贵不敢再说,诺诺地退下了。富长贵到庭院里找到香独秀,告诉他,馆主说了,阿多霓今天也不会见他。然后又多劝了两句,说阿多霓从不见私客,这也不是针对你一人,也不会为你一人而破例。香独秀说无妨,反正我付了钱便可算馆中贵客,我四处随意转转你们总不至于为难我。阿多霓既然人在馆内,也难说不会偶然见了我英俊的容貌而与我两情相悦。富长贵拿他没辙,只得随他去了。香独秀依然在馆内走马观花,此时雨势渐大,他忽然听见雨滴落在纸伞上的声响,同时也闻见一丝被雨水打薄了的香气,不知是路过了哪棵香花。侧目看去,有个黄衫男子执伞,隔着几排修竹,与他同向而行,伞沿遮住了那人的相貌,不得而见。香独秀心内莫名在意了这个同路人,不住望向那头,想要从竹林之间穿行过去与他近些。那人并未停步,却也出声叫他,“阁下,必是集境名士香独秀。”香独秀说,“哦?你认识我?”那人道,“现在薄情馆中,无人不识香公子。”香独秀自也请教他的姓名,那人答道,“慕容情。”香独秀将这名在口中念了两遍,就此发表了一通感叹,无意间说中慕容情苦恋不得的心事,而“情在不能醒,痴又何妨”之言,却是深得其心。话头转回阿多霓的身上,慕容情说,香公子这些话说得明确,付出却无索求与期待,难怪明知阿多霓从不见客,公子也是不会放弃了。然而阿多霓虽然艳名远播,然而她心里却是凉薄,再好的人也都不见她不上心的。公子一片痴心,错付这无情之人,却是不值。香独秀毫不在意地轻笑,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生。话锋一转,他对着慕容情说,不过听方才的话,似乎你和阿多霓是相熟的?慕容情淡然说,倒也不是相熟,只不过,我正是薄情馆主。香独秀自然就激动了,慕容情有些不悦,香公子这么想见阿多霓,但她不作人言,也不爱为专人献声,我想香公子该也不是不识风雅的俗人,有什么别的企图吧。所以见了又如何呢?香独秀说,不如何,既然是倾心了,自然就是想着见面,不说话也是好的,安安静静的看看她也是好的。两个人又隔着伞和竹子,默默地走了一小段,慕容情终究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好罢,今日一会,我对于香公子总算是有些了解。我便为你美言几句,我的话,她总是会听的。香独秀大喜,慕容情提醒他说,千两约见不可免,时间也不会太长,香公子到时候切莫觉得吃亏。打水漂都不在乎了,香独秀哪还在乎这。慕容情最后提醒他,你也别告诉旁人,毕竟这没有先例,如果闹起来,人人都要见,我这里就不好办了。香独秀此时自然是说什么都好。到了一个转角,慕容情便向他致意,要向另一个方向走了。香独秀绕不过竹林,一直都不得见他的面貌,只能叫他馆主,听说薄情馆除了醉太平还有一种茶品云上清露,不知何时能否叨扰一杯?慕容情轻笑,“好啊,等我闲下来,会让人去找香公子。”不过,慕容情本以为,这个随口应的话是没有兑现的机会的。香独秀得了慕容馆主的允诺,喜不自胜,当晚就在薄情馆住下了,好酒好菜享受一番。谁知乐极生悲,半夜就发起烧来,到了早上病情加重,竟是连神智也不清楚了。富长贵向馆主禀告此事,慕容情叹了一句,看来终究是无缘的。富长贵不明就里,慕容情让他无须多问,派个人留在香独秀房里,喝水吃药照顾着吧。到了傍晚,富长贵又来报告,香独秀高烧不退,人还不老实养病,依然闹腾着要见阿多霓。慕容情皱了眉,思索片刻,说,给他碗宁神汤,让他安静。富长贵心有戚戚地走了,慕容情也觉得心中烦闷,喝了一杯茶之后,便在馆内人迹罕至的地方散心,路上正听到薄情馆的其他寻芳客们在拿香独秀的事情耻笑。他们都讨厌香独秀,说此人无礼又自负,不过就是仗着剑法高些,腰包鼓一些,就成天作出那样舍我其谁的派头。哈,结果呢?阿多霓天仙一般的人,怎可能垂青于他,都屡次三番说了不见他了,他还那样不识趣,还那样厚颜地纠缠不休,当真是有些恬不知耻。慕容情听了这话,心里就恼怒起来。一来,他虽然不怎么搭理香独秀,但所见所闻,心里毕竟也是有了些好感;二来,慕容情本也是“不识趣”的人,虽然话说的不是他,他却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想。他一怒之下,拂袖回房,招富长贵来问,香公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富长贵说已经诳他喝了药,应该不多时就会睡去。慕容情吩咐道,带他去天之间睡,把左右的房都空出来,跟外面说,任何人不准靠近。再跟那些人说,今夜阿多霓见他了。香独秀烧得迷迷瞪瞪,又喝了宁神汤药,脑子里糊成一片。被带到天之间后,其他人都走了,他便躺在床上扶着额头上的冰袋昏昏欲睡。他自然是没听见,在外面大堂里当阿多霓的华服缓缓经过时众人一片艳羡之声。那锦缎摩挲,以及步摇佩环的声响,泠泠淙淙,缠着一丝幽香,从外面渐行渐近,停在他的床边。香独秀勉强睁眼去看站在他床前微微向他俯下身来的人影,视线虽然烧得模糊,依稀却是朝思暮想的倾城姬。他顿时有如回光返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跳起来,将人拥了个满怀。他起得太急,眼前一暗,又栽倒下去,偏偏他倒还知道此次见面得来不易,硬是不肯撒手,竟将怀中的人也一并带着倒回床上。这可就太逾越了!阿多霓便也抗拒起来,那身繁复的华服此时却是累赘非常。香独秀平素风度翩翩,绝不至于如此唐突佳人,然而此时脑子仿佛是煮沸了的豆腐花,只想着不能让她走了,一边抱得更紧,一边迫切地语无伦次,“自从那日一见钟情,对你的相思便无法自拔,别走,留下来陪我好吗?”阿多霓似乎真是不能言语的,在这种情况下既不回应,也不出声呼救,只是默不作声地奋力与这个登徒子以及自己的华服搏斗。香独秀纵然抱病,然其身负剑葩之名,修为不凡,见招拆招的动作已是动在意先,完全不需过脑子,行云流水一般化了她挣扎的招式,本能地一翻将人压在身下,扣住了。他体温烧得极高,呼吸急促,此时鼻息间尽是令人心醉的异香,香独秀忍不住埋首在阿多霓颊边发间,深深地吸着气,仿佛是细碎地吻着她的耳际一般,“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