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君不由看向心宿君。
他似乎不觉得这个提议有任何突兀之处,低垂着眼睑,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眼睫只是微微一动,就把注视惊走了,殿君的心怦怦乱跳,但每一跳,都和喜悦无关,她介意这个突兀的话题,她甚至因此不再觉得安余的值得怜悯。
“我为何要开这个口?”瀛姝蹙着眉头。
“之前在使驿,左副使审问离开后,安余说了一些话。”司空月狐简要把安余的那些话择关键点复述了一遍:“三兄不会对安余给予更多的关注了,她日后在角宿府,固然不会有机会惹生祸事,但应当也难得善果,这应该非左副使所愿。”
“我对她的怜悯,也仅限于给她一个安安稳稳活下去的机会了。”瀛姝拒绝了这个突兀的提议:“再说安余说的那些话,无非是为她自己的贪婪找个的借口,有的人并不是丧尽天良,真的就视忘恩负义为理所当然了,可如果承认了自己的鄙劣,就会心生悔愧,她做了忘恩负义的事,结果非但一无所获,还彻底只能沦隐在她所不甘的处境,再心生悔愧的话,活得就更加煎熬,我就算接手了她身契,也不会给予她所期望的荣华富贵。”
“我认同瀛姝的看法。”殿君插了嘴,却错谔自己为何要插嘴,她局促的微侧过脸庞,却又想确定心宿君是否注视着她,也根本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
司空月狐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是我想当然了。”
他起身,踱步往内厅的另一侧,半人高的香架上,香盒里有十几粒香丸,他拣起一枚,辨出是清暑宁神香,于是就在香架前落座,取一乌釉浅口扁炉,小巧的香炭埋在香灰里,香丸置于香镉上,香息还没有这么快浮生,他微微闭目。
殿君往日里很少来这间内厅。
但她知道那些香丸是瀛姝放置,偶尔瀛姝会在这里见卫夫人等些北汉的妃嫔、官眷,于是就要燃香,她曾讨要过一丸,却有些不惯这一款略带着药涩的香息,瀛姝说这其实是药香,消暑宁神,心宿君今日是觉得心神不宁么?又或说,他本身就喜欢这样的药香?
他刚才,不是因为关切安余吧?分明是看出了瀛姝对安余心存怜悯,他却意识到安余若不悔改,必定不得善果,他是在担心瀛姝白废了一番好心么?
心宿君一直认定,唯有瀛姝才能应对北汉这番复杂难测的情势,天下女子,唯有瀛姝的才干才能得到他的赏识。
殿君忽然觉得那股苦涩的药香已经从那一侧飘来了这一侧,浓郁而刺鼻,她完全感受不到宁神的作用,心里突然郁躁得慌,她坐不住了,急需在外头去透气。
刚出中厅,就看见了角宿君、鬼宿君二人正被凌尚宫引来。
“惭愧,原本在下立了誓,务必保得殿君平安归朝,可情势突然有了变华,看来不得不自己先脱身了,我与五弟在北汉停留的时间不长了,心里都是没根没底的,也想听听殿君有何计较,但凡需要我二人配合,势必不遗余力。”三皇子满脸惭愧的致以歉礼,神元殿君只好重新返回那间让她心情烦躁的厅堂。
南次一眼没看见司空月狐,大声问:“心月狐呢?”
语气颇为不善,梁会顿时蹙眉,连三皇子都吃了一惊,虽然他们谁都不想当“逃兵”,但怎么也怨不着司空月狐吧?说起来司空月狐突袭汉中的计划实在让人血液沸腾,恨不能留下来建功立业,可计划需要的偏偏是殿君和左副使两个女子,要怪就怪姜泰这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不是男人,只想着把殿君这么个弱女子强扣在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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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月狐已经听了动静,手持香炉,过来这边归座,抬眼看向南次,只用行动表示了他的“去向”,没躲没避,一直在这里。
殿君看着那把乌釉香炉,她知道那是瀛姝从建康带来的北汉的物件,应是一双,另一只在瀛姝的卧房,有时候也会拿去凉亭使用,香炉小巧,便于携带,但这香炉形制极其普通,比起博山炉这样的器具来全然称不上精美,香架上有别的香炉,心宿君却独挑中了这一只。
她又看见五皇子极其自然的,坐在了瀛姝的身旁,瀛姝也极其自然的,替五皇子盛了一盏茶汤,与她的目光撞上了,又替她满上了茶盏。
殿君似乎觉得自己笑了笑,又觉得笑得太过勉强。
“奇袭汉中的计划我已经详知了,心宿君运筹帷幄,必定大功告成,可关于如何让殿君及瀛姝脱身的计划,心宿君并没有提及,此时北汉的太尊已经驾崩了,姜泰不惜弑父,也要继续推进他强留殿君的计划,我只问心宿君,你真有把握,真有万全之策护得殿君及瀛姝周全么?!”
“五弟需要的并非保证,而是要知道我接下来的对策吧?”司空月狐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显然受到了“冷落”的茶盏,手指轻轻在茶案上敲了两敲,冲梁会说了句“有劳”。
“我已经有了计划,但不是两、三句就能说得透彻,且关于接下来的计划,毕竟殿君和左副使才是直接参与者,可目前,就需要左副使去执行第一步计划了,五弟纵然急忧,还是不要急于一时才好,等迟些,左副使回来时,我会给五弟一个详尽的交代。”
殿君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执着于自己心中的那点情思。
可她就是忍不住,垂着眉眼,体会心里漫上的酸楚,根本就没留意听,由他制定的,由瀛姝执行的第一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