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赌气不?吃饭的时候,是他捧着她最爱吃的点心偷偷来敲她的门,说:“姐姐吃饱了就不?生?气了。”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他守在?自己身边,一遍一遍给她递纸,一遍一遍给她安慰。她想妈妈的时候,是他给她拥抱,是他给她依靠太多太多数不?清的记忆将她裹挟,她停止了掰开他手指的动作,咬着牙用双手拉住了他。那时她想,毁不?掉他,那就毁掉自己吧。她安静等待着他向大人告状,却听他说:“是我踩滑了,是姐姐救了我。”“舒澜?”卢雅君的声?音在?颤抖,拉回?了孟舒澜的思绪。“舒澜。”卢雅君在?一瞬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用心疼爱的女儿差一点杀了她的儿子。“舒澜。”卢雅君半跪在?地上,伸手拉住孟舒澜的手臂,流着泪说:“舒澜,你快告诉我你爸说的都是假的,你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你说”她摇着孟舒澜手臂,“你说啊!”孟舒淮松开了孟震英,上前将卢雅君扶了起来。老爷子冲张伯使了个?眼色,张伯也赶紧上前将孟舒澜从地上拉了起来。卢雅君无力靠在?孟舒淮胸口?,情绪难以自抑,一时痛哭不?已。谁也没有料到今晚的谈话会演变成?这样?的境况,孟舒淮安抚着卢雅君,缓和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现?在?还站在?这里,那便是姐姐救了我的命。其余的,便不?必再说。”孟舒淮的话说完,卢雅君哭得更加厉害,这悲痛欲绝的眼泪里包含太多酸与苦。她有错,她希望老天爷能惩罚她,而不?是让后代积怨,自相残害。卢雅君哭得停不?下来,老爷子摆摆手,让孟舒淮带着卢雅君回?宁园休息。孟震英看着一旁颓然不?振的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远扬号是我答应过你妈要给你的资产,既然给了你,我便不?会再收回?,但若你日后不?用心经营,再出现?此类严重的纰漏,我自会找人帮你管理?。”孟震英担心卢雅君的身体和情绪,话说完,便也快步走出了茶室。孟舒澜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浑身的气力,双手扶着椅子把手,垂着头沉默。老爷子摆手让张伯回?避,张伯一走,茶室便只剩下了祖孙二人。今晚的争吵太过,却也让沉积在?水底的淤泥浮出了水面。对孟老爷子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朝孟舒澜招招手,轻声?唤她:“好孩子,过来爷爷这儿。”孟舒澜的长发很好掩去了她此时的情绪,就连落泪也悄无声?息,让人难以察觉。冷心冷情这么多年,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孟舒淮的一句话而流泪。不?是要斗一辈子吗?现?在?又说什?么‘站在?这里便是她救了他的命’这种话?她的情绪反复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孟老爷子再次轻唤她的名字,她忽地转身扑到老爷子跟前,伏在?他膝上失声?痛哭。“爷爷,是我错了”“爷爷,你骂我吧你罚我吧”“都是我的错”老爷子轻抚着他这位孙女颤抖的后背,长长一声?喟叹,既是疼惜也有欣慰。
孟舒澜伏在?老爷子膝头哭到浑身发抖,积攒多年的怨,就这样?随眼泪轻易脱离她的身体。她这时候想起来,原来江泠月当初说得一点都没错。与孟舒淮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她并不?是真正想要得到什?么实际的利益,她热衷竞争,深陷于?竞争,是因为只有与孟舒淮竞争,她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她这三?十多年,常与否定相伴,别人否定她的性别,否定她的能力,否定她的价值,否定她存在?的意义?。只有那个?差点被自己推下楼摔死的弟弟从头到尾肯定她,支持她,毫无怨言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坚定不?移做她最坚实的后盾,豁出命去保她们母女。的确不?是孟舒淮少不?了她,而是她离不?开孟舒淮。“都是我的错,爷爷。”“是我害清漪受苦是我害舒淮受伤是我害了孟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匆匆赶回?茶室的孟舒淮刚好听见?这一句,他脚步一顿,屏息站在?门前,收回?了正要推门的手。水中月景山总是寂静,午夜时分尤甚。孟舒淮回到了月华楼。他没在茶室门?前多停留,料想骄傲如孟舒澜,一定不愿意他听到那些认错反省的话。只要他不曾听过?,也不曾说起,她就永远是孟家的大小姐,是不可一世惊才绝艳的孟舒澜。月已升高,薄雾萦绕,孟舒淮独自伫立窗边,抬头遥望那月色泠泠。人们都?道这孤高的月是这漫漫长夜唯一的光华,是指引迷途旅人回家的明灯,怎么他看这月心硬得很。要和平分手,要互不亏欠,要离他远去,还要说往后的路平坦。怎么?有他牵着的路都?不平坦?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肩膀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医生嘱咐他,要稳定心绪,忌情绪波动,否则伤口还有出血的可能。他轻笑,出血又怎么样?挨一刀也没见她有多心疼。他心烦意乱收回视线,伸手一拉窗帘隔绝了那道月光。月光多美?啊,将他照得如此狼狈。侧躺在床上,他又记起清漪生日那一晚。与她第一次缠绵的吻就在这里?,为了不让卢女士发现,一起躲在这张床上,偶然的同床共枕也是在这里?。她怎么那么大胆?看他生气?就敢主动来吻他。怎么那么听话?叫她张嘴就张嘴。又怎么那么天?真?这么放心跟他躺在床上接吻,也不怕他把?她生吞活剥了。多么傻一姑娘,难过?了哭,害怕了哭,感动了哭,开心了还哭,他就没见过?像她这么爱哭的人。那么爱哭的人,怎么到最后说分手的时候,眼睛都?不红一下?他坐起身,在黑暗中?摸到窗帘遥控器。窗帘缓慢展开,室内的黑暗被一点点驱散,那银白的月光再次溢满这个房间,再次照亮他的眼,凸显他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