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奇怪,我怎么还活着。”他轻声说,“明明只有我做得到,明明有些事,只有我才做得到……但我搞砸了,一塌糊涂,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说着,羽仪靠在墙边,像是被谁抽走了脊梁骨,但秦君并没有发泄完毕,他眼珠布满仇恨的血丝,他咬牙切齿地道:“不,你做得很好,你不愧,不愧是长老口中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活死人肉白骨算什么,你能让人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下!你知不知道,易安接过那碗药时是什么反应,他看着我笑,他还说对不起——那分明就是遗言!他知道自己会死,他知道你会杀了他!他就是个傻子,从来只晓得对人好,却从来不懂得如何关心自己,他那么爱你——他明明那么爱你!”羽仪说:“我知道。”“他爱你,爱你们这些师弟,在易安眼里,你们的安危永远排在第一……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是想保护他,如果他不懂得如何自保,就由我来保护他,我发过誓了,无论是谁,哪怕是师父,我也不会允许他伤害易安……我明明发过誓了……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羽仪的呼吸本就极轻,但在听见秦君说出保护那两个字后,他的呼吸声猝然消失了。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表情,死死盯住了秦君。“你是怎么保护他的。”羽仪舌尖都在发抖,“你究竟是怎么保护他的!”不怪秦君被骇得六神无主,换做任何人对上此刻的羽仪,恐怕都只会落荒而逃。更何况羽仪又说了一遍:“回答我!你到底做了什么!”秦君整张脸都发青,他似乎对羽仪暴涨的气焰感到难以置信,但他紧咬的牙关还是在威压下泄出几个字:“……假死药……!”哐当。尘埃落定。我听见易安在我身后道:“要制作一副假死药并不容易,需要适量的毒与麻药,配比半点不能有差错,小君和羽仪都是药王谷最优秀的弟子,就连他们要做这种东西,也得耗费许多心血进去。”“人参杀人无忌,黄连救人无功,药也是毒,毒也是药。”“我知道羽仪会利用假死药来救我,我的事瞒不住他,但小君本性单纯,我不希望他卷入这些是非,所以对他,我什么都没说。”“……我瞒着他,他自然也会瞒着我。”“这么看来,我的死与他二人没有半点干系,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咎由自取这词儿我熟。我还在琢磨着我经历过的那些破事儿,和被师弟和爱人无意中联手坑害的易安比起来,到底谁倒霉得过谁,羽仪那头就又有变化了。秦君是撕心裂肺地质问,羽仪则是仰着头,撕心裂肺地狂笑。边笑,边用两只手胡乱地抓挠着脸颊与头皮,伤口流下的血顿时涂抹得到处都是,说实在的,我之前总是有点不能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一举一动带着仙味儿的羽仪,和我那肆意纵情放浪不羁的二夫人对上号,总感觉这俩之间差出十万八千里……但那都是之前。羽仪——袁无功似是终于笑得没了力气,他嗓音沙哑,拖着调子,慢慢地道:“对,是我害死了易安,所以呢,你要替他报仇吗?”“你以为我不敢?”“那就来!来,杀了我!易安因我而死,不杀了我,他黄泉路上也不会瞑目!来啊,来!”他便逼上前去,全无畏惧,目眦欲裂,秦君却踉跄后退,他手中花瓶脱手碎了一地,秦君用力在袁无功肩上推了一把,逃命般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于是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易安这两个莫名其妙的灵体,以及还在流血的袁无功。
滴滴答答,没有尽头。在我沉默的注视下,袁无功毫不在乎地踩过锋利的瓷片,慢吞吞来到门边,他眯缝着眼看向檐外的晴日,阳光便落在他眼底,溅起小小的水花。他一身狼狈,模样着实可怖,日后药王谷止小儿夜啼的大魔王雏形可见一斑。可他没急着去吓人,先扶着柱子,慢慢地蹲下来,然后抱着膝盖不动了。我走过去,想试着碰一碰他,手刚伸出去就僵在半空中。他哭了,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作者有话说:就是那个很经典的案例,甲乙在彼此不知情的前提下各往饮料里加了不足以致命的毒药,结果丙喝了死了,问该怪谁。秦君认为自己后加入的那份假死药很安全,易安既然死了那肯定是药本身有问题,羽仪也以为是自己不够仔细算错了剂量,听秦君一通嘚啵儿,他悟了,紧跟着崩了。沟通的重要性——又呼应主旨了不是。不能怪易安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死亡顾左右而言他,我估摸着这世间能死得像他这么乌龙的倒霉蛋,也找不出来几个了。看着袁无功蹲地上涕泪横流形象全无,我试着代入了一下他那时的心境,觉得换成我真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好像能理解二夫人这些年的作死作活了。而易安也看不下去自家师弟那哭得红通通的小脸儿了,二话没说便带我出了记忆。“……”我吞吞吐吐,“怪尴尬的哈,你说这事办的……明明都是好心,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易安不吭声,我自觉过分莽撞伤了他的感情,绞尽脑汁还要琢磨个几句宽慰的好话,易安却出乎意料的镇定,他态度坚决地道:“不应该让羽仪担下罪责,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该来当这个恶人。”他这么说了,我只能应道:“是,应该如此。”易安又问道:“你能帮我吗?帮我澄清他们二人之间的误会,他们不该再这么继续争吵,仇恨彼此了。”这么恳切,这么坦然,就跟刚才被撕开旧伤的人不是他似的。所以我拿易安这类人没辙。我笑道:“这也是我应该做的,解开你师弟的心结,原本就是我的分内职责。”也就是在我表完态的同时,身后的门开了,我脖子后仰倒着,维持着这个高难度姿势与红着兔子眼的秦君对视,片刻后,又望向了倚在榻前形容苍白的袁无功,看样子这二位是终于嗓子冒烟儿歇火了,真是亏得他们初心不改,十年前十年后都这么爱吵,竟都没下死手找机会把对方给宰了,这怎么不算一种另类的默契。秦君声音里带着尖锐的哭腔:“你来做什么?”我撑着身子站起来:“探病。他伤得怎么样?”说着我掠过秦君,径直入屋,自打我出现后袁无功便一改对着秦君时那犀利刻薄的一面,他只专注地望着我,眼一眨也不眨,精雕细琢的眉眼脆弱到有些不堪凌辱,我伸手摸了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