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林卫隺非嫡长子,氏族在这天下生存,需要牟利,需要与其他士族结成联盟,博陵林氏也不可能为子弟之丧而断绝与天下的所有往来。所以在家中堂上,其实已经设席。太原王氏、河东裴氏的人皆席地而坐。林业绥与谢宝因一同跽坐在北面的长案之后,躬身会客。王烹及妻郭夫人也列席堂上西面,同案而食。鳏居的裴爽则独身一人在东面。王烹夜归建邺,清晨就乘车来到长乐巷,爽快饮下一樽酒后,不解而问:“我刚回国都,尚不知时势如何,究竟如何?”裴爽的河东裴氏乃清流,少时的家学让他跽坐的端正,用几字就将形势说清:“天子扶病,天下恐有异。”十一月,天子取消大小朝会,开始极少出现在人前,仅宠信之臣能够见到他。十二月,太子、三大王与七大王频频进出兰台宫,而贤淑妃常常待在长生殿内,士族之间已有流言。天下缟素,或许不止是雪。还有国丧。王烹闻后,大惊望向尊位的男子:“那从安兄是否还能见到天子?”若是不能见,太子未来危矣。林业绥执犀箸从食案上的漆盘中夹起,习惯的放至女子的食盘中,然后慢条斯理的将箸放在案上,对下颔了颔首:“此次与你们会面就是要商量此事,需做好所有准备。”谢宝因默默跪坐在男子身边,与其同跽一张熊席,听着他们毫不避讳的谈论天下时势。而当有人出声的时候,即停止进食。听到最后四字,裴爽下意识一问:“若形势最不利于太子之际,要如何。”林业绥的情绪毫无波动,垂眸淡言:“执干戈以卫社稷。”男子在天下这盘棋局中已博弈数载,最明白能使他丧命之人以身侧为先,所以在其身边与所居屋舍的人皆是奴隶或豢养的部曲豪奴,生命归于博陵林氏。博陵林氏死,他们死。所以并不忧虑会被外人知道今日所议。但裴爽神色变得肃然。王烹身为武将,少时就跟随阿翁握戈征战,也并不觉得男子所说的言语有如何严重,似乎酒只是朝食夕食那么日常,当下就对裴爽大笑道:“那这是我该做的事情,裴兄你要在我后面了。”闻言,谢宝因与西面的郭夫人相视而笑。谈至兴起之处,王烹举樽要与众人对饮。谢宝因也执起酒樽陪饮。林业绥望了一眼,笑着并不言语,饮完酒以后,又与堂上二人继续交谈。会客毕,二人起身站在堂前送王烹夫妻离去。随即,谢宝因出声留住裴爽,犹豫少顷后,开口询问:“灵筠”欲要离开的裴爽转身正立在庭阶前:“谢夫人放心,她在家中很安静,服丧三载是礼,不应违背,何况她从来都最爱君子,归家就已与我和她父兄言明,她嫁过清正君子,待她服丧三载后,如果家中要她再嫁,也只嫁人品贵重的贞士,否则绝不从命。用三载来祭奠五郎君更是她所求。”谢宝因放心颔首。最后,裴爽朝男子行礼辞别。林业绥对其点头致意后,转身回到堂上。谢宝因在后进去,入内就见已在案后坐下的男子忽然伸手拿起她所用的酒樽在手中把玩。他脸上的神色从愠怒渐渐变成隐忍的笑意。随即眉宇微微挑起:“以樽盛汤?”谢宝因走过去,从他手中夺过酒樽,将其中剩余的热汤饮完:“天下岂有会客饮热汤的主人。”林业绥笑笑:“他们皆是至友,并不在意虚礼。”谢宝因嗔目:“你就一定要与我争个输赢?”林业绥闻言一顿,然后漆眸变亮,如可怜的犬兽,诚恳与她致歉:“我错了。”
“以后我也以樽饮汤,或以漆碗饮酒。“嗯?”谢宝因还未应答,堂外再来人。“耶耶!”“阿娘!”林圆韫、林真悫一人喊一声的奔走到堂上。林真悫看着食案上的精美酒樽,愤愤道:“阿娘与耶耶居然背着我和阿姊在吃好吃的。”林业绥直接将自己所用的酒樽递去:“那阿慧可要一尝?”林真悫闻到酒味,躲去阿娘身边,摇了摇头。林圆韫比之阿弟胆大有勇,走到案前,兴奋开口:“耶耶,我要喝。”林业绥颔首,笑着同意。谢宝因在男子身边跪坐下去,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虽然时下技艺不精,但酒与清水亦有别。林业绥在案下捉住女子的手,漫不经心的用指腹揉捏其软肉,笑而不言。林圆韫两只小手拿着酒樽,然后小心翼翼的仰头饮用,但是过了很久也没有尝到,她意识到什么,直接将酒樽倒扣过来,终于察觉到掘滴水未有,伤心的大声怨道:“耶耶骗我。”林业绥将酒樽拿回,畅怀而笑:“等阿兕长至七岁再喝。”林圆韫在心中默默筹算着,她在十二月庚辰就已经四岁,还差三载。男子已醉。谢宝因命傅母将孩子带离,然后欲跪直身体,为他按揉缓解。林业绥察觉到妻子的意图,握着的手力道加大,将人禁锢在身边,而后以肘撑案,好整以暇的笑望着她:“我未醉,只是忽然也想如庶民家中那般,过过父母子女的生活。”谢宝因低头莞尔,而苦意也酝酿其中,她知道是林卫隺所致。林业绥坐直身体,恢复以往:“我今日会遣人驱车去将肃文接来,但他年岁尚小,卫隺长逝,裴夫人也已归家,家中虽有我们这些尊长在,但终究不是其父母,我们又有各自子女,再如何宠爱也难以比之亲生,何况与亲母生离也会使他内心留下难以治愈的伤痕,所以在他十岁以后才会在此定居。”林卫隺的继嗣在十二月朔日就已祭家庙,改名“肃文”。谢宝因与他同意,在案下的手默默回握,以作回应。随后,男子乘车去兰台宫。黄昏时分,贵戚士族的室庐内已经在饮酒游戏以欢乐。而博陵林氏的奴僕也驱车去接林卫隺的继嗣,来与家中尊长会面。毕竟日后,他将要在长乐巷居住一生。谢宝因与袁慈航跽坐在堂上。王氏听闻那个孩子要来也来到此处。在堂上两侧的树灯渐次燃起以后,深色直裾的年轻妇人与一名四五岁的孩子缓缓来到堂上。“谢夫人。”“王夫人。”“袁夫人。”随即她低头与孩子言道:“堂上三位夫人就是二郎的从母与祖母。”林肃文仪表伟丽,将手从妇人手中抽出,遵礼在身前合拢双手,往前一推,再微微躬身。“大伯母。”“二伯母。”“王祖母。”谢宝因温和一笑,是对其亲母与林肃文言行的满意。然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