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着颔首。自后暴雨日渐停息,陵江下游百姓被全部疏散,安置在四周的郡县屋舍之中。国都逐渐恢复日常秩序。唯独一事。林卫隺依然还未被搜寻到。【?作者有话说】先我离世【修】冬十一月己巳日。雹霰、雨雪如刀落俎,靃靃霏霏此时平地已经雪深尺余,无疑是一场大雪。居室中,谢宝因临案席地而坐,身后垂髻如云,以乘云纹玉篦插在髻中,为配的两支双股玉钗未曾镌刻任何纹饰,而深蓝的直裾深衣之上则绣以五彩云纹。玉藻提着双耳漆案从疱屋来到房室,刚入室内就抬头望见跽坐在西面的女子。她此时在安安静静翻阅案上的那些简牍。天下间似乎只闻到雪声。蓝与五彩纹饰皆显沉着与克制。然为何克制,亦不言而喻。自从五郎君林卫隺在洪流中失去足迹,已经一月,依然生死不知。事发之时,家中众夫人、郎君、女郎及奴僕皆为此悲恸,而如今哀痛被岁月淡去,众人日渐恢复如常,继续各自的劳作与生活,但又与往昔不同。主及奴僕都在等待着朝堂之上的最终定论,其实定论是什么,他们早已明白。家中的裴夫人都不再像最初那样哀痛、悲伤、昏乱与发疾。只是很沉默。默到令他们畏惧。玉藻低头叹息,轻声走至中央几案的南面,然后将漆案放至案上,把内有纹饰的漆碗置于简牍左侧:“女君,先饮汤药吧。”十一月朔,女子就开始咳嗽不止。只能在居室疾养不出。谢宝因指腹划过光滑的长简,认真看着上面所书文字,然后摇头。玉藻知她郁于胸,所以只是无声跪侍,见火盆中的烈火式微,又用木箸在火盆中添入乌黑的薪炭。在归置木箸的时候,看到一人忽然出现在眼前,迅疾跪直身体,朝西面伏拜行礼:“家主。”自从在十月庚辰日的夜半分开,谢宝因也很久没再见过男子,闻见随侍恭敬的声音,她抬头微侧向右,看向出现在身后之人。因为需要治理水患,安置流民,还需与臣工共同会议如何补偿百姓田舍被损伤的政令,林业绥已经数日都留宿于尚书台。今日将策令上书天子以后,只等中书、门下拟诏而令。察觉到女子的视线,他抬头与其对视一眼,随即温润而笑,去衣架前脱裘更衣,然后在几案北面跽坐,垂下眼帘,黑眸被遮,望不见其中神色。谢宝因见沉默不语的男子身形变得羸瘦,她将视线重新放至身前的简牍上,安安静静的不去惊扰他,大约是劳累所致心中亦还有林卫隺的事情。但情绪被牵动以后,喉中的瘙痒也开始萌发生长,最后让人难受。
她迅速松开手中的简牍,急切地从案上拿起佩巾,捂嘴咳嗽,而愈要其止息就愈不能停止。闻见猛烈的咳嗽声,林业绥缓缓掀眼,看见妻子眼睛覆满晶莹如星汉,他无奈举手去拭脸颊上没有的眼泪,嗓音清润:“这些时日就是如此照顾自己的?”谢宝因停下咳嗽,颈间不受控的吞咽了一下,见他伸手以触自己的脸颊,下意识蹭了蹭,但听他语气带着指责,又有些委屈的温软开口:“我寒冬从来都如此,也不是第一次。”玉藻见状,撑地站起,低头行了一礼后,默默退步离开。林业绥望见案上漆碗中所盛的玄褐色汤药,收回手去取汤药,亲自喂至女子唇边,而后不经意看到几案之上散落的物品。史游的《急救篇》[1]、熟绢所缝制的可爱瑞兽幼崽与菱纹的襁褓,都是孩子所用所玩之物。他剑眉微拧:“为何不好好休息。”汤药不再滚热,刚好温热。谢宝因张嘴含住木匕,将上面所盛的汤药慢慢吞入喉中,从案下伸手去捏男子的宽袖,轻轻一晃:“我独自一人在此疾养,既不能出去,阿兕与阿慧也不能来,若不如此,我已经抑郁。”林业绥忧她受伤,身体不经心的倾过去,望着妻子有孕五月的腹部,又想到从前,而十月以来,他就极少归家,忧心询问:“医师可有按时前来为你诊治?腹中孩子有没有闹?”听及孩子,谢宝因微微一笑,先是颔首,然后再摇头。她握住男子的大掌,欲要让他亲手触摸此时在动的胎儿,但眼眸在抬起的瞬间又一怔,她看着男子执木匕的手,指节愈益削瘦,眼下也泛着数日未曾好眠的淡青色。他们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持往昔静好,似乎只要都不去言及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掩目捕雀。谢宝因松开手,手心无声落在股骨上,长睫轻扇:“卫隺他如何?”林业绥微滞,然后继续喂她汤药,不露辞色:“京邑四周的河道及郡县皆已搜寻,流入长江及入海的地方也已搜寻,而失踪百姓的尸骸全部找到,都没有他。”谢宝因眸光微动,欣喜看他:“那就是无事?”此次水患中失去踪迹的百姓都是阳渠建造不力所致,而林卫隺也是因此而不见,倘若与百姓一同罹难,尸骸也应一同被找到。林业绥半敛着黑眸,没有说话。少焉,谢宝因心中也逐渐明白,此次工部所遣出去的官吏已经悉数归都,几乎不可能是无事。两人寡言之际,童官从甬道走来,在外言明工部侍郎请求与男子会面。林业绥放下汤药,直接站起身,而后弯腰俯身,以指腹揩去女子唇上的水光,再拿佩巾擦手之后,温声与妻子言道:“乖乖喝完,我去去就来。”谢宝因乖顺颔首。堂上,已到知命之年的工部侍郎跪坐在席上,久等不来男子以后,内心渐渐躁动,他一收到云阳郡太守的文书,骑马而来长乐巷,惟恐延误。数日来,林仆射虽然从未因林长丞的失踪而愤怒难过,或是严令治下郡县先不顾百姓而去搜寻家弟,然各郡太守依然不敢怠嫚。阳渠一事,天子闻之震怒。以渭城谢氏、郁夷王氏等为首的士族皆被殃及,将来最有可能重新掌权而凌驾皇权之上的就是博陵林氏、河东裴氏二族。他已经看清天下时势。而林卫隺一是博陵林氏的郎君,二是尚书仆射的幼弟。林业绥忍着头颅隐隐传来的胀痛之感,缓步从西面上堂:“侍郎有何要事,居然躬身来到我家中。”男子还未去北面跽坐,工部侍郎迅疾从席上站起,面向其行礼:“云阳郡来书,是林长丞的消息。”林业绥顿住,凌厉抬眼。见男子离去,玉藻如常入内在女子身侧侍坐,而案上的漆碗中仍还有汤药遗留。她不解询问:“女君为何不饮,汤药若变冷就会苦。”女子最惧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