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不会不来吧。元容紧了紧身上白的骇人的衣袍,半伏在木栏杆上,只要她再往前一点,就能栽下去,元容死死地盯着漆黑的湖面,心中默默地算计。
顾子期到梅苑时,只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了立在亭子中的一抹白,她倾着身子趴在木栏上,伸着手,似乎想要捞些什么。顾子期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这么些年了,她怎么还没学乖?当初是谁,在应阳的时候甩开下人偷偷去池塘摸鱼,结果一头栽下去差点送了半条命,年岁大了,小时候闹出来的事倒是都忘了。
等顾子期到了亭中,还未开口,就听见扑通一声。
接着元容不满的嘟囔声就在亭中响起,带着抑不住的懊恼,“杯子怎么也掉了?”
这才知道,她方才落了酒壶到湖中,正晃着胳膊妄图去打捞,顾子期心中有些失笑,就见人儿支起身子,撸了两把袖子,接着一脚踩过木栏杆。
“拣杯子。”三个字带着浓浓的傻气,下一刻,人就直直的往水里栽了下去。
“容儿。”顾子期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亮。
胳膊被人猛然拽住,元容下坠的身子忽然停下,天空没有月亮,水中也没有月亮,黑暗中,她正对着水面,没人能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人被拽了回来,等元容再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被顾子期圈在了怀里。周围空无一人,不知何时被放上了几盏灯笼,照得光亮。
元容当然不相信顾子期心思这么缜密的人会独自来梅苑这种偏僻的地方,她还贴在他的怀里,用脑袋蹭了蹭顾子期的胸口,眼神一片迷茫,“杯子,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桃:小顾,你果然是个变态啊~~~
☆、春香帐暖
行吊之日,不饮酒食肉。
这句话卡在顾子期喉咙里没有说出来,他捧着元容的脸,温柔地拍了拍,靠在她耳边轻声道,“容儿怎么一人在这?”
“我没有一人啊,子期哥哥不也在么。”贝齿轻咬下唇,元容在靠在顾子期肩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娇憨地笑出声,她身上沾染着浓浓的酒香,说出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叨叨了半响,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原本缩在衣袖中的手指头尖。
顾子期顺着元容的视线一起望去,就见葱段般的指头上不知打哪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浸出丁点的血珠子。
还未等顾子期反应过来,怀里的人就别扭的扭了扭身子,嘴角一撇,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正砸在顾子期的手背上,元容先是哼哼了两声,下一刻,就啜泣出声,语调带着止不住的委屈,她抬头望他,然后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把手伸给他看。
“疼。”伤口小到不能再小,元容却哭得泪水涟涟,中途还顺手扯了顾子期的衣袖抹眼泪。
顾子期垂眼,怀中的女子泪眼婆娑,一是让他有些失神,他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元容了?八年?十年?埋在心底的匣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敲开,回忆的碎片迎面扑来。
“子期哥哥,我脚疼,你背我。”
“子期哥哥,我方才采果子给你,被枝儿划伤了,你瞧。”
“子期哥哥……”
子期……子期……
那些年,元容就是这样,被绣花针戳破手指头,都恨不得抱着他哭一场,他不知道她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这么些眼泪。都道女人是水做的,而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是一汪的清泉塑捏而成。许久许久之前,顾子期就知道自己喜欢元容,很喜欢,整个姜家他就只喜欢她。也只有元容,纯粹的把他当做顾子期去喜欢,从开始到最后,毫无保留亦毫无偏见,他与她身份之间的鸿沟,从来不是阻挡她的原因,那时候的元容就像初春的太阳,暖的想让人去拥抱。
他本能的去靠近去汲取,直到他那个向来隐忍的表妹再也忍不下去。“容儿,容儿,容儿,你每天口中都是这个名字,到底谁才是你表妹!”
是啊,元容也姓姜,可她与他,却没有丁点的关系,他的人生、他的梦想、他的过往、甚至他的将来,皆与她无关。这轮太阳太小,小到抵御不了风寒,温暖不化冬夜。
他终是选择把她丢在记忆里,尘封起来。
之后,他遇到了审喆,骄傲刁蛮,无法无天的任性,却偏偏和元容一样,平林也是个惯会看他眼色的女子。他对审喆称不上喜欢,试问有谁会喜欢一言不合就打杀宫人的女子?自然也算不上讨厌,喜欢他的人他都不讨厌的,何况,审喆还是他最好的一把刀、一块盾,一阵可以送他扶摇直上的风。
可后来,等他终于可以一伸手就摘星采月了,他又开始有些怀念那年的桃花,那个水做的姑娘,那颗不然丝毫杂质的真心。他是个贪婪的人,贪婪的想要得到一切。情深不过少年时,即便时过境迁,那份过往早已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或许还变得有些丑陋不堪,他还是想要,哪怕早已残缺到拼凑不上。
“容儿喝醉了。”顾子期点着元容的鼻尖,这副模样不该是现在元容,那么她就只能是喝醉了,她的举动,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无一不在从内而外的对他举手称降。
“没有。”元容伸手抱住顾子期的脖颈,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他看不到她的表情,耳畔只有她软糯糯的声音,绵的像春风楼里的糯米点心,“子期哥哥。”
“我是。”亭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顾子期低头在元容发鬓处印下一吻,“容儿,咱们重新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