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是惊讶,从他手中将手臂抽回,转身跑掉了。只剩下玄襄一个人,还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态,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柳维扬拂了拂衣袖,走上前:“你这样有意义吗?”玄襄站起身,转眼恢复了常态,慵懒地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衣襟:“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你不去追?”“不,太着急会吓到她。”他走到渡口边停泊的船上,撩开船帘,做了个请的手势。柳维扬进了船舱,对方已经斟了酒推到桌子中间。他本来有很多疑问,只是想了想,觉得那些都和自己无关,就安安静静地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倒是玄襄笑起来,他笑的模样一如当年酒坊之中吟诗作词般意气风发。柳维扬抬眼看他。“我只是想,没想到我们还有一日能对坐饮酒,而没有拔剑相向。”“我和容玉在凡间的那段日子,有无数机会对坐饮酒。”“你这是在激我动手?”玄襄斜斜地支着桌子,用玉簪束起的黑发垂散在背后,“我在封印里等了这么多年,早就没有这种兴致了。”“封印里面是什么?”“很黑,没有光明,也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玄襄长眉微皱,“我是清醒的,却感觉不到外面的一切,对这样的状态我无能为力。”他执起酒壶,倒满一杯,干脆地一饮而尽:“你怎么不问我是如何到这里的?”“据说西方邪神的君上曾独闯黄泉道,杀戮无数,几乎把夜忘川的水给填平了。想必地府那些人还在后怕。”“尤其,他们知道把我的魂魄放下来的人居然是紫虚帝君。”玄襄淡淡道,“可是我在夜忘川上想了很久,如果我喝下那里的水,就会……忘记她,就算以后再相见,我们却不再相识。”“脱离了六界,你会活得比凡人长很多,容貌也不会变化,你要面对的是一世又一世的离别。”玄襄的眼神闪烁一下,转开了话头:“我一直都在想,那日我追着她下了黄泉道,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我告诉她凡人的生命有多低贱,有多痛苦,而我可以陪她游遍天下,所有她想知道的感觉我都能告诉她。我在封印里想了很久,觉得也许是我用错了方法。”其实所有的理由也只不过是千万种可能的理由之一而已,如果当时他说出他的感情,会不会扭转整个结局?他在黑暗中想到这些,隐隐约约觉得这太疯狂。他甚至不确定那句话会不会是她想要的。柳维扬一针见血:“她是混沌时候的长明灯化身为人,天生不会有任何的感情。何况,以容玉的聪明才智,她会不明白你有多在意她?”玄襄苦笑:“不,你不明白,即使她天生不会有任何凡俗的情感,但是她却想要拥有这些,如果她真的完全没有心,她根本不会觉得失去对世间一切的感知会痛苦。”也许最后还是无法挽留,但起码他想尽了一切可能的办法。人心是那样的曲折,有时候直来直去才是唯一正确的途径。两人长谈过后,走出船舱,只见那个淡青色的身影站在渡口,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她抱着怀里的毛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玄襄走上前,低声问:“怎么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似乎见过你。”玄襄微微倾下身,将视线同她齐平,笑意醉人:“我说过,我等你很久了。”他似乎还想伸手触碰她,反倒是她怀里的毛团突然大大地一抖,伸出爪子来朝他抓了一把。玄襄原本可以避开,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柳维扬忍不住屈指敲了敲额,也许他该给玄襄在凡间指一条明路,比方说唱青衣的戏子。“你养的是狼?”“嗯,它很乖的。”她一手搂着毛团,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很疼吧?”玄襄一个愣怔,隔了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很疼。”柳维扬再一次来到了冥宫,面对的依旧是蛇身的女娲上神。女娲朝他笑得颠倒众生:“你终于想好了?”柳维扬微微颔首。女娲让开了身子,她的身后又是一道青铜门:“如果你心有犹豫,是推不开这扇门的。”柳维扬一声不吭,径自走上前,将手贴在那扇青铜门前,那门却纹丝不动。难道他的心中还有犹豫?他闭上眼,慢慢梳理他的心神。人心是最复杂的,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他在其中转弯游荡,寻找那条唯一的出路。他熟练地避开那些障碍和死路,终于找到了那丝松动。是容玉的一个眼神。她抬手虚按在心口的位置,微微一笑:“我是为了这里。”他是一个几乎没有感情的人。他还记得那日的阳光,映在她脸上的模样,安宁而淡然,好像走过太长的一段路,终于找到停歇的地方。他元神深处的烙印又开始发烫。他想起暂住在铘阑山的那段日子,每天早晨摆在门口的沾着露水的花朵。那是无意中被他救起的小巴蛇在天快亮时放在那里的。他耳目清明,没有什么能避得过他。花精说:“柳公子,有人爱慕你。”她还说:“柳公子,你会有感情吗?”阳光懒洋洋地散在他的肩头,很……温暖。他睁开眼,那坚定中唯一一丝松动消失了。冥宫里很安静,不,这不仅仅是安静,几乎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温度,这里没有一丝活着的痕迹。他重新将手心贴近那扇青铜门,他听见耳边响起吱呀一声低沉的开门声。可是同样的,那门并没有真正打开,他却知道他已经获得了进入冥宫的方法。视线所及,是一片深沉的黑暗。这将是他之后漫长岁月停留的地方,最后一个地方,里面有上古洪荒的秘密,他将在这里和天地共存,直到天荒地老。——柳公子,你会有感情吗。也许有吧。他头也不回地没入这片无尽的黑暗。她还是她,却也不再是她。而他一直是他。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只因故人来裴照影停住脚步,向着那个白衣的身影作揖行礼:“敢问姑娘,这里可有位姓赵名珩的公子在此隐居?”那人闻言,转过身来,容颜如玉,似有仙气:“正是此间。经年之间,时局变迁,唯独公子依然如故。”裴照影呆了呆:“……我认识你吗?几时?”“这花茶名叫浅秀媚,”容玉将冰丝云纹盏推到芷昔面前,“你来尝尝。”芷昔端起茶盏,但见茶色浅红、微露妖娆,芳香扑鼻,微微笑道:“名字是俗气了些,不过我喜欢。”容玉重新洗盏冲水,换了第二杯:“瞧你近来春风满面,似有喜事,这杯便是特意为你而沏。”芷昔接过,喝了一口,又皱眉:“这么苦。”“地位高者,更需谦逊之心,只因已有足够多人敬你畏你。”芷昔放下茶杯,惊讶道:“你如何知道我升了仙阶?”“你戴的戒指,那个颜色正是元君的品阶所佩,是以我随口猜了一句。”容玉微微一笑,“你这回下凡,该不会只是来看我的罢?”芷昔托着腮:“我还顺道去看了姊姊,他们真是拿肉麻当有趣。于是我就想,这世间唯一对我胃口的就只有你了,就过来了。”她顿了顿,问:“那么你和你家男宠可好?”她话音刚落,只听身后咣当一声,伴随着瓷片破裂的声响。容玉转过头,波澜不惊地看着裴照影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淡淡道:“这杯子我很喜欢,被你摔碎了一个便不成套了。”裴照影面红耳赤,辩解道:“我家——不,就是整个大周,都是女子主持家事的,我自然不会。”容玉哦了一声,问:“那么你是对我很不满了?可我也没有不主持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