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呀。他叫江汨,和爸妈一块来的。”老板看我填写完了,就把登记簿扯过去,往前翻着,“啊,不就在这里,他们一家子……”
在“江汨”两个字的上面,写着“江源”和“任莉莉”。
“嗯?这个……”我指着再上面的一行,故作惊讶,“‘田静’?这名字熟呀。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吧?”
这个纯属瞎掰了,我只是想拖延时间,在他把登记簿收起来之前多看两眼,至少先找到“吕良”再说。
“她呀……”老板似乎不悦我声音过大,以身作则地放低嗓子,“不就在那儿吗?回头往这边看那个……是不是熟人您自己瞅……”
他说他的,我抓紧时间一个个过那些名字,它们倒着走得飞快,让我头晕。等他指着我身后时,我还是没收获,但也直起身子转过去,顺着他手的方向……
现在才开始仔细观察大厅。我对着的角落放着一台电视,大尺寸,纯平,是目前流行的式样。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出它开着,但不知道演的是什么。屏幕前放着组成两个直角的三排皮沙发。背对这边的沙发上沿露出半个头,看发型是个女孩子。正在欣赏电视节目的这个“她”,大概就是“田静”了。
电视正对的沙发背,挨着一张单薄朴素的小桌。乍看之下,感觉怪异了点,和整个大厅的气氛有些不相称,不像该摆在这里的东西。
再往那边,到了另一个角落。沙发靠了墙码了个拐角,夹着透明的玻璃茶几,上面放着奇形怪状的烟灰缸。
沙发是深棕色,所以以它为背景的浅色的东西就会特别显眼。是的,那里坐着一个人,半长的头发垂下来挡住脸,腿上横放着一把长伞,而衣服……是白底蓝纹!这不就是……火车上那个……
我立刻回头,老板正把本子合上。实在佩服自己的眼力,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我奇迹般地撩到了两个字:刘湘!
刘湘?刘湘!难道……真的是……
那时我上初中,妹妹还是小学生。
小学生的一项重大娱乐就是把同学带来家里,美其名曰“做作业”,其实是趁家长不在疯玩疯闹到天黑,送伙伴走的时候作业一个字都没动。
那天星期六,当时还没实行双休日,半天课。我到家没多一会儿,就有人敲门。我去开。不出所料,是我那从小就不爱带钥匙的妹妹,身后还站着个梳马尾的小姑娘。
“哥,这是刘湘,我同学。”
她轻轻点头,冲我笑。
那么大的时候,老妈给我最多的评价就是:不招人待见,说话不过脑子。我一直不服气,但是坦白承认,是有些时候,某种太强烈的想法--尤其是知道会令人讨厌的那种--我是非说出来不可的。
“哎呀!”我紧盯着那女孩,大声惊呼,“这么小的嘴,怎么吃饭呀?”
确实,真是没见过,她的嘴不是正常规格,已经小到超标。
她立刻低下头,脸一下子红了。
小琳怒瞪我一眼,呵斥道:
“给我们拿饼干去!”
我灰溜溜地闪开。
等我抱着饼干罐站在大屋门口时,她们已经在桌子边坐好,摆出了一副“认真学习”的假象。我妹妹正拍着胸脯十分权威地说:
“你别搭理他。他就这样,大惊小怪!待会儿我替你收拾他!”
我心里正暗骂死丫头吃里扒外,却见刘湘腼腆地摇摇头,羞怯的笑容中混着窃喜:
“没关系的。爷爷说,樱桃小口,是美人。许飞哥是夸我漂亮呢。”
哼!谁会喜欢你这种乳臭未干的……
我狠狠地拍了门一下,翻着眼睛,目空一切地走进去,把罐子顿在桌上。
后来,她经常在这个时间来我家。毕竟是女孩子,文静一些,她和我妹妹没有闹得天地变色,只是面对着作业本闲聊,主要是她说故事给小琳听。时不时有一句半句的钻进我耳朵里,内容是关于她养的宠物--一只“熊”。开始还以为是那种没有尾巴,长得像耗子的动物,多听了几句才知道,真的是能出产熊胆的“熊”。我暗自怀疑,但她言之凿凿。那是她在“家附近的树洞里发现并收养”的。不过,熊这种东西,应该不是随便一个树洞就能捡到的吧?
为了交代这奇特宠物的近况,她每次来都要讲上一段。有时候她忘了,妹妹还会主动问候,提醒她快说。我也好奇,就跟着进度,像听评书一样一段段听过来,但心底始终觉得很无稽。
听着她说:她如何发现了它,把它捧回家,一个软绵绵的小东西在她手掌中喘气;她如何瞒着父母,把它养在自己屋子窗外的花园里;她如何钻到地洞里看它,带食物和水给它;它生病了,她如何悄悄地跑去探望,直到它奇迹般地好转;它走丢了,她如何着急,走了很多地方才找到它……她表达得很好,要描述的画面如同电影镜头般清晰地浮现,让我兄妹两位听众产成了错觉,好像当时自己也在场,这头熊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养的。
最后讲到它长大了,终于不能秘密地喂养,她只好把它送回捡到它的地方。她讲的时候,已经不能继续安坐在椅子上。她站起来,激动得到处走着,眼眶发红,眼睛晶莹闪亮,声音颤抖,显得哀伤却欣慰。我仿佛真的看见一头成年的熊,站在树洞旁边的草地上,挥着巨大的熊掌向她道别……我嗓子一哽,心中豁然开朗:何必计较呢?这是个好故事,不是吗?
那天她走以后,我的心情依然很激荡,问小琳说: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小琳笑得很甜,很灿烂,郑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