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室的一角,沈瑄找到了从前那扇门。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吹灭了蜡烛,提起洗凡剑,推门出去了。他记得三年前那次逃生,门外面是一个很深的碧水潭。可是门开了,眼前只有一片干涸的泥地,星罗棋布的露出一块块青石板。山中又是暮色苍苍。他不禁想到:这就是沧海桑田么?第二十四回凭谁问枯荣身后一声巨响,接着山体中滚出一阵阵碎石迸裂的声音,许久方才停歇。不知道里面什么机关触动了,将迷宫的地道和石室统统摧毁。这样蒋明珠的尸体和她的秘密,永远掩埋在了废墟里,再也无人打扰。爆炸声却引来了一群奇装异服的道士,一个个从山石后面露出头来,把沈瑄团团围住。一个神情倨傲的中年道姑和一个矮个子老道士,迎面过来。沈瑄想起来,这是武夷派的人了,遂看他们说什么。“妖妇人呢?”红梅仙子劈头就问。沈瑄本来懒得多言,但吴越王妃的生死存亡,当是这一批江湖侠客最关心的事。不说清楚,他们不会干休的。于是将昨日迷宫决斗,王妃自戕的经过大致说了说。当然,蒋明珠自尽的原因,他只字不提。红梅仙子拧着两条眉毛道:“你说她死了,我们怎的相信?说不定你悄悄放了她呢。带我去见尸首!”沈瑄道:“信不信由你,我不会带你去的。吴越王妃总是一代国母,劝你不要对她的遗体不敬。”红梅仙子的眉毛拧的更紧了。“她葬在地下迷宫里。迷宫已坍塌了,你一定要瞻仰遗容,可以学学愚公,把这座山挖开。”“你!”红梅仙子大怒,拂尘手柄一倒,扫向沈瑄脸上。这一招“红拂掠发”,手段极漂亮,是红梅仙子一出绝技。平日用来教训人,端的威风十足。沈瑄不动声色,随随便便一闪,红梅的拂尘就落了空。红兰道人一把拉住了红梅:“唉,师姐,发什么火呢!吴越王妃已死,这是好事。”这红兰道人的脾气非常和气,与红梅恰恰相反,又道:“昨日丐帮曹长老送信,说是有一位少侠也来向吴越王妃寻仇,还救了空流和尚的命,想来是尊驾了。少侠英才盖世,杀死吴越王妃,为武林除害,也替我们红菊师弟报了大仇。不知……不知少侠高姓大名?”因为和蒋灵骞的情事,江湖上知道沈瑄名字的人不少。可是真正认得他的,没有几个。昨夜在八卦田,曹止萍是没想到,范定风有所猜疑却没说出,其余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他只是道:“在下无名小卒,道长不必打听。还有,我已说过,吴越王妃不是我杀的,她是自尽。”红兰笑眯眯道:“少侠谦虚什么。吴越王妃是何等样人,若不是被少侠制服,走投无路,她怎会自尽?”沈瑄心里惘然,那是杀死蒋灵骞的凶手,也是千万人仇恨的魔头,但却又是她的母亲,他到底该不该杀她?倘若蒋灵骞地下有知,还会让他报仇么?会不会反而怪他害了自己亲母。虽然他终究没杀蒋明珠,是自尽的,自尽的原因,可说是源于对亡女的愧疚。但她的死,究竟沈瑄有多少责任?如果不是他胜了她,使她陷入绝境,或者她不至于要死。只是现在这些千头万绪的假设,都无从证实了。他苦笑了一声,抱拳道:“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先告辞了。”红梅仙子冷冷道:“吴越王妃这一死,吴掌门的事可就没了了结。”沈瑄本来已经准备离开,听见“吴掌门”三字,禁不住停下来:“是洞庭派的吴掌门,他也来了?”红梅仙子虽急躁,却也极有阅历。她刚才见识了沈瑄闪避拂尘的动作,料定他和洞庭派有渊源,遂立刻抬了吴剑知出来,想查清这少年的底细。红兰解释道:“洞庭派的吴掌门昨日送信,说是如捉到吴越王妃,希望能亲自问问话。洞庭派并未预与此事,吴掌门近日才赶过来。他有一个不肖外甥,三年前失了踪,据说与吴越王妃有关。他是想赶在妖妇死前问问消息。”当年三醉宫一战后,误会重重。吴剑知重伤了蒋灵骞,又将沈瑄逐出门户。沈瑄回到江南之后,根本没想过要见吴剑知,甚至连回洞庭湖看看的意思也没有。此时听说吴剑知找他,不觉心动。而且吴越王妃说的那段往事,尚有一些不足之处,也只有吴剑知才能解答。栖霞山的隐士含玄子,是吴剑知的旧友。吴剑知来到西府城,就借住在他那里。沈瑄从红兰道人那里问明了路径,向栖霞山清风谷寻去。栖霞山出好茶,一路茶树满山,茶香满途,真是个清幽的所在。倒把连日来的沉郁悲愤,荡涤去了许多。这含玄子的别墅建在山腰的万木丛中,依着山势,建了一座不小的花园。院子外围是一圈高大的茶树,联云绕翠,浓薄相接。沈瑄敲了敲门,院中静悄悄的无人回应。沈瑄迟疑了一下,自己推开门进去。只见藤萝盘径,繁花照眼,绿草如茵,凉棚水石,参差掩映。沈瑄按住了剑,等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小楼后面白虹贯顶,知道是剑气,匆匆过去。一座五角凉亭外面,吴剑知和一个蒙面人正在比剑。旁边一个穿淡青色道袍的白胡子老头儿,正在观战,一脸焦急的模样。沈瑄看过两个回合,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比剑,一招招都是逼向要害的杀手,全然是生死之战。而这时吴剑知已处于下风,沈瑄暗暗心惊。吴剑知的洞庭剑术沉稳老练,已臻至化。然而这个蒙面人的剑术,似乎更高一筹。沈瑄看了一会儿只觉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却又似曾相识。但有一点,他的剑术极为狠辣阴损,不留余地,透着一种难言的邪气。吴剑知年老体衰,渐渐支撑不住了。沈瑄按耐不下了,拔剑而出。他内力大涨,轻功已到了来去无形的境界。蒙面人的长剑逼向吴剑知的喉头,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股巨大的力道封住了他的剑势。蒙面人被震得虎口开裂,长剑几乎脱手。原来沈瑄看出他剑法虽然厉害,内力却还有限,故而在轻灵的洗凡剑上运上一道刚猛的真气,将他逼开。蒙面人不得不退了一步。沈瑄人未落地,剑势已划了一个圆,撩向蒙面人的面巾,欲挑出他的真面目。这是从“五湖烟霞引”中的“太湖渔隐”化出的一招,甚是出人意料:起手取守势,看似温文尔雅,目的却取人面门,咄咄逼人。可是蒙面人居然看出了沈瑄的用意,“哼”了一声,竟不回护,剑尖却直取沈瑄的右腕。这一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沈瑄手腕会受伤,蒙面人不免划破脸。然而蒙面人剑走直势,却能够先下手为强。沈瑄反应也极快:“你快,我更快!”那圆圈刚划了一半,忽然变招,向右一格,离蒙面人的胸膛只得半寸。蒙面人大吃一惊,翩然后跃,撤回的长剑连挽几个剑花,挡住沈瑄攻势。沈瑄这时却愣了愣。刚才蒙面人刺他手腕,其实是那一招的唯一破解之法。他忽然想起了蒙面人武功的来历,大惑不解。高手过招,那容分心。他这一迟疑,蒙面人顿时摔出一大把梅花针。沈瑄趋避不及,立刻运功护身,衣衫如同灌了风似的鼓起来。那些细针被纷纷弹开,一根也没伤着他。但这样一耽搁,蒙面人却也穿过茶林跑了。沈瑄隔着手帕,拾起一根梅花针。只是极其普通的暗器,看不出门路来,并且针上也没有毒。“瑄儿……”吴剑知颤巍巍的唤道。沈瑄讶异的发现,三年不见,舅舅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俨然一个垂垂老翁。吴剑知搂住沈瑄肩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瑄儿,我听叶大侠说,你,你受了很重的伤,好了没有?”“好了。”沈瑄道,“舅舅,表妹回家了么?舅妈好不好?”吴剑知长叹一声:“你舅妈已经在三个月前亡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