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一时语塞,他看着言笑晏晏、丝毫不因他率众而来生出怒色的庞斑,心中的惊讶越来越盛,也越觉冰冷可怕。
他不怕对面将自己斥为“虚伪”,那是他们不知佛门广大、诸佛智慧,可看庞斑的言行,分明对佛门学说了解颇深,甚至还反过来教导自己心念不净,显然他的观念早已超出了正魔的世俗界限。
当放下所有俗世观念的束缚时,才真是没有弱点的魔。
僧人放下了那些驳杂的想法,只就眼前的情形道:“魔师好修为,可即便如此,为了天下百姓,今日我们也要阻拦魔师再入宫廷、入主大都。”
所有人都知道,哈日珠作为蒙赤行的心腹,她所代表的是谁,蒙赤行离去后,庞斑杀尽争权的魔门之人,让哈日珠主持大局,现在哈日珠离世,庞斑当然要重新清洗大都势力,维持蒙赤行一脉的权柄地位。
庞斑闻言大笑:“好说!若我真愿意主掌这天下,这场大梦又何妨再做上千百年!”
在他肆意的笑声中,隐隐有铁马金戈的杀声传来,还有远航的大船上水师的呼喝,他曾财通四海、归束江湖,也曾征战南北、威震百族,更已在河图洛书中见到上古的辉煌、未来的宏阔。
天下?
他眼中的天下又有几人曾见,一个庙中念佛的小和尚便与他说天下?
庞斑挥手间,早已笼括四周的魔种力量沸腾起来,万丈高峰平地起,江河汹涌不绝,浩荡九洲分,山海共朝!
然而转瞬间,高山崩塌,江河倒流,平原被海水淹没,海中升起高原。
站在血色火莲中央的人剥落了夜色的平静,流露出万物生灭、刹那存亡的骇人异象。
道心恒定,不改周天运转,魔种恒变,旦夕沧海桑田。
毁灭、再生,突破一切秩序的混沌可能,不断被更替的变化,没有规律,没有痕迹,无端无方。
这才是庞斑成就的魔种本质。
他见过太平盛景,也见过烈火焚天,人心最极端的爱恨眨眼转变,一人之心尚且更易于一念之间,何况是万万人共筑的人间王朝?它本就在不断在人心中建立和瓦解。
根植于道心的魔种,就是道心中磨砺不去的人欲力量的体现,以精神和生命为载体,化不可能为可能,哪怕要经历千万年磨难、坠入无边苦海。
庞斑笑道:“那就让我看看,你是否有这样的决心和力量,为你口中的天下苍生,在这苦海中化一道彼岸,劝我回头!”
这一刻,所有人眼中的庞斑已经不再是“庞斑”,他是魔,是神,是道的一部分。
唯独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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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一战,震动江湖。
围剿魔师庞斑的三十九名正道高手,连同魔门所出的五人,全部死在了庞斑手中。
只有净念禅院的僧人留得一命,但这不是他轻功了得,逃出生天的缘故,而是庞斑故意把他留到了最后,他还问了僧人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些人是为名利来杀人除魔的念头而死,还是因为我不愿束手就擒、也不愿手下留情而死?”
“亦或者,你始终觉得,他们是为天下苍生而死?”
“既然你是代表净念禅院在外行走,那你就回去吧,告诉他们:下次若再想找我麻烦,让修为高一些的来,不要派小辈徒然送命。”
听完这番陈述,众人皆沉默,良久才有人悲声长叹道:“魔师如此可怕,有他在,何日才能驱逐鞑虏,重整河山呢?”
另一人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庞斑这魔头的武功到了天人境界,这一步踏出,与寻常习武之人就是‘天人’之别,要知道他的弱点,得找那位曾直面庞斑,甚至打伤了庞斑的明玉真人一问。”
“话虽如此,可明玉真人于黄山闭关,至今还未返回武当山,谁也不知道她伤得多重,又藏在了哪里。”接话的人顿了顿,而后神色复杂道,“何况,明玉真人未必愿意卷进这些事里,咱们请过她很多次,她都拒绝了,只埋头苦修,根本不关心江湖事。”
在场的有道门中人,闻言冷笑道:“这些年地动频发,蒙元之人放任大灾发生,不救人、不赈济、不重建,以至于遍野哀鸿、疫病四起。明玉真人在灾后城池中为百姓施药看病,哪里发生了灾害,她就往何处去,当然无有闲暇与人交际。”
眼看要起争执,有脾气好的人连忙开口打圆场道:“人各有所求,出家清修之人毕竟与咱们不一样,但庞斑此人到底如何,我们还是要见一见明玉真人,从她口中知道更多的。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庞斑失去踪迹,天下猜他练功出了问题的人都不少,那时谁能知道这魔头如此厉害?眼下庞斑和明玉真人斗过一场,以他狂妄骄傲的性格,没能彻底击败明玉真人,一定会再找到她,不是退让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