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平阳子不是不懂,他可以放下执着,去忘掉山下的种种,守住自己的清静,他也的确努力在往这个方向走,所以今日才会向明玉问道。
向她问如何克服这求道路上的阻碍。
明玉的面前是一片大火。
这里有无数的建筑在被焚烧、崩塌,隐隐传来哭嚎惨叫声,鲜血都被火烧干,千年的宫宇付之一炬,荒蛮的力量摧毁了文明,就像人性中原始的欲念,在不断摧毁人后天建立起的道德观念。
她看见了火海边的身影,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道人,他的道袍上沾满了鲜血和灰烬,道髻散乱,怔怔地望着这片赤地,手中握着利剑,一动不动。
剑无法救火,要熄灭这火焰,该用水。
他的心底,或许一直在向天求一场雨,以终结这份痛苦的挣扎,可他又不甘心让雨水把烧成灰的一切一起冲刷殆尽。
他抬起头,看到一片晴朗的夜空,明月高悬,群星闪烁。
明玉这是用自己的道心感应平阳子的精神,她隐去了魔种,故而平阳子从她这里感受到的,只有这片星空月色。
她心中有九州河川万里,却不会给他一场雨,因为那不过是用自己人生经历凝结的道去否定平阳子的数十载修行。
所以,明玉走入了那片火海中,幽幽叹道:“好一片清静之地。”
少年道人顾不上反驳,快步上前,想要将她拉回来,却见她走在火中,连衣角发丝都未损伤半点,不由问道:“这就是道心吗?”
因为道心圆满,所以不会为外物所动,认清自己和环境,以成恒常。
明玉问道:“道长觉得,什么是道心?”她抬手指向头顶的夜空,“这就是我的道心。”
“儒家说,道心即天理,这话于我而言,对也不对。”
明玉继续在火中漫步:“我的道心,是我对天理的感悟,它的确有一部分是天理组成的,但更多是我自己的意念精神,它是我求道至今对天地万物的理解和认识,它从天理中来,却生在我心中。”
她走到了少年道人的身边,反问道:“你觉得它如何?”
少年叹道:“明亮皎洁,照彻天地,星罗棋布,包容万千。”
明玉道:“还有呢?”
少年不解:“还有?”
明玉笑了:“当然,你觉得这片夜空如何?”
“星月不会凭空出现,它需要运转在夜空中,若是白昼,晴光就会遮蔽星月,它们如此明亮,正是因为悬挂在夜幕中。”
“那星月是我,夜空当然也是我。”
明玉面上带着纯净的笑意,就像所有人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道意那样,天然自在,澄澈无瑕,可她却说:“正因夜色深沉,所以才见星月之光,若非星月之光,又怎知夜幕之深。”
“道心是天人交汇而生,天理与我,亦为‘阴阳’,我若完全投入天理中,就失去了‘人’,我若只知顺心,不顾大道至理,就会失去‘天’。”
明玉看着一时失语的少年,语气温和:“天人之道,是人向天求索的过程,可‘人’终究不会走到‘天’那边,我们向至理前行的过程——‘求’的过程,才是‘人’践行的道。”
“道路的道。”
“行一日,一日坚,饥则吃饭困则眠。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玄中妙,妙中玄,无穷造化在其间。无根树,花正圆,会合先天了大还。”
“何必为求索的艰难痛苦而挣扎不安呢?这份痛苦,在红尘中颠倒来去,不正是你的修行吗?”
“所以我说,这里本就是一片清静地。”
平阳子哑声开口:“这是,太极之理?以柔胜刚,用接受代替否定,从对立的阴阳中,见合一的道途?”
明玉没有说这是对是错,只是道:“我期望着,期望有朝一日,这片心境中能落下无边大雨,却不是为了熄灭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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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气旋中努力挣扎的平阳子忽然停下了动作,他站在了气旋中央,脚下用力,不动如山。
气旋未曾消失,它依旧在那里,但陷入其中的人不会再被它动摇。
明玉收招后退,平阳子也睁开了眼,他依旧气质冷肃,剑意无情,可眼底多了跳动的焰色,周身气场从一开始的分裂拉扯,变得浑然。
平阳子向明玉行了一个晚辈的道礼,沉声道:“多谢真人指点。”
明玉坦然受了这一礼,道:“我也要谢道长,让我见到了人心向道之坚,我只能说一两句话,可接下来的路,还要靠道长自己走。”
平阳子颔首,收剑回鞘,人也回到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