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和大学里的新老朋友一一道别后,王蜀楠颇为留恋地在特大校园里又转了几圈才随董锵锵下了山。
车开到半路经过葡萄园梯田,虽然天光渐暗,王蜀楠还是一眼看到对面山坡上正安静吃草的奶牛群,中午众人下山吃饭时董锵锵曾给大家简略科普了葡萄园的历史和葡萄酒的知识。由于时间仓促,王蜀楠虽有兴趣却没好意思提出下车观景,现在有了机会自然不愿错过,不然谁知道下次再见这些又是何时呢?
董锵锵善解人意地把车停到路边高坡上,刚拉上手刹,王蜀楠已羚羊般矫健地推开门跳下了车,几步走到高坡边缘,举目四眺,高清壁纸般的绿色大背景如诗如画,脚下花开艳丽、蝶舞蜂嗡,着实好好洗了回眼。
四周一片静谧,山凹处的过堂风翩然而过,吹得葡萄叶扑簌簌作响,将成片的茉莉、金银花、迷迭香、彩绘延龄草、野生天竺葵、银铃铛和凤头矮鸢尾等野花的迷人香气双手奉到两人面前,王蜀楠忍不住张开双臂,贪婪地大口呼吸,只觉心旷神怡,沁人心脾。她记得董锵锵讲过,虽说是野花,却也是葡萄农们有意识的在葡萄园内洒的花种,目的一是为了利用蜜蜂帮助葡萄完成授粉过程,二是吸引蜜蜂采集花蜜减轻药害。
又炫了些葡萄酒知识的董锵锵想起附近一家有过几面之缘的酒庄,见时间尚早,便拉着王蜀楠一头扎进酒庄,趁酒庄还未打烊准备送酒给王蜀楠。王蜀楠见状百般推辞,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董锵锵也不和她争辩,直接买了酒庄经理推荐的,同时也是他预算内的雷司令和冰葡萄酒,不由分说便放进了礼物袋。
两人很快到了站台,却听到火车晚点一小时的通知,董锵锵干脆带着王蜀楠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德国馆子解决晚餐。
望着姗姗来迟的火车,董锵锵最后还是忍不住又啰嗦了一句:“我读预科时,有个朋友跟我说过,如果以后有一天我真的咬牙都读不下去,想要痛快放弃,一定要在放弃前认真问自己是否已经用了一切方法去战胜困难。如果没有,那太早的放弃很有可能会带来后悔。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宁恨勿悔。虽然毕业并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其他人的看法也都不重要,但人必须对得起自己。你从国内千辛万苦到了这儿,又从养老院考进预科,预科又顺利毕业读了大学,还是人人羡慕的医科,如果最后能毕业,这得多励志啊,所以千万不要自我设限,一定要坚信你的前途必然是光明的。”
董锵锵说这番话时并没想到当初这么对自己说的那个人正是老白,等话讲到一半才想起话的出处,想到和曾经亦师亦友的老白渐行渐远,心下不禁一阵惋惜。
站台灯的个数虽然够多,但许是因为都是节能灯的缘故,流明低的令人发指。
昏暗的光线下,董锵锵看不到王蜀楠被风吹日晒了大半天的脸上表情。王蜀楠虽身感疲惫,更多的却是开心,还有一丝将要分别的不舍。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也谢谢你今天陪我走了大半天,听我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当然还有谢谢你的礼物。”她扬了扬手里沉甸甸的、装着杯子和酒的礼物袋,有些难为情地笑道,“连吃带拿,我感觉自己像个女恶霸。”
“借的钱不用着急还,安心学习和考试,如果解决考试费用的事有任何进展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另外一定亲自去汉堡问打工的事,不要道听途说或假手于人。”董锵锵真心希望王蜀楠能在汉堡取到真经。
火车徐徐启动,坐在位置上的王蜀楠隔着车窗和窗外的董锵锵挥手道别,董锵锵不知道他跟王蜀楠说的那些话她会不会听进去,但老白让他明白,人教人多数时是教不会的,更何况他也不见得比王蜀楠厉害到哪儿去。作为朋友,该提醒的点到了,该建议的没藏私,也就可以了,说的太多很多时候也只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夜色苍茫,浮云灭没,暮鸦悄飞,董锵锵独自站在站台上,望着渐渐变成一个小红点的火车尾灯消失在轨道的尽头,整个人松了口气。
虽然一天没看书,他的心中却并没什么负罪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这才意识到,陪王蜀楠逛大半天猛一看是他搭了时间,但何尝不是王蜀楠也在陪着他排解心中的烦闷,虽然他并没如祥林嫂般诉苦,但精神依然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稍微放空了几分钟,董锵锵再次匆匆赶回大学,郑春花下午专门告诉他,不管他今天送王蜀楠离开后到几点,大家都在老地方等着他复盘。
出乎他意料的是,复盘时他听到的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有个事跟大家同步下,万福第一天的收入出来了,李老板说都捐给咱们,但我觉得数目过大,所以没征求你们同意就擅自做主拒绝了,希望你们理解。”郑春花如前几日一样还是第一个发了言。
听到“数目过大”,几个人的耳朵都像收到信号的雷达一样同时支棱了起来。
“他打算捐多少?”方爽第一个开口。
几人中对钱最敏感的赵可几乎和方爽同时发声:“不是吧?老大,你真一分没要?”
“4000。”郑春花答道。
“这么多?”除了赵可和纪封平的几人一时都觉得难以置信,就靠卖那些小吃竟能收如此多钱?
虽然郑春花有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加持,在学生中又素有威望,尤其和女生们私交甚好,但骤然听到她拒绝了这么一大笔钱,几人脸上纷纷呈现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其他几人一时都不知究竟该问郑春花“为什么拒绝”还是“你凭什么替我们做主”,赵可带着怨气刚问出一句就被纪封平扒拉了一下胳膊,同时用眼色示意他闭嘴。
除了董锵锵。
一方面他相信他认识的李老板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拒绝,尽管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数,另一方面,只有他注意到郑春花的语调很平静,却只回答了方爽的问题。
“那李老板怎么说?”董锵锵柔声问道。
郑春花把说不清意味的目光投向董锵锵:“李老板坚持说这是咱们应得的,还说要特别感谢你提供的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考虑到以后可能双方还会有合作,我退了一步,表示最多可以接受1000欧,但李老板人很热情,也很执着,所以最后我俩讨论的结果是……”
经济系大厅虽然依旧热闹非凡,但筹备组众人却觉得此时的周遭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只接受一半。”
几人听了如释重负,赵可明显松了口气:“2000也行,咱们总算没白忙,你们是没看到,这两天我都快跑断腿了,饭都顾不上吃。”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纪封平嘲讽道,“说的好像多苦似的,这几天难道你没拿万福的工资么?”
赵可冷不丁被纪封平堵了嘴,一时语塞,半晌才臊眉耷眼道:“那李老板有心做善事,咱们总该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