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周一,方逾坐着谈云舒的车来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以前还会避着什么,但自从她跟谈云舒的事情被爆出来以后,她倒是坦荡了许多。所以在电梯口遇到同事,她的神情很镇定,对那些打量和探究的目光也不放在心上。她经历过薛奕那次事件,对这样的眼神已经习惯,这次反倒是主动起来,主动跟这些同事们笑一下。而后就会看见这些人有些僵硬地点头。这样的场面一直持续到方逾进公司。她这次出差太久,如果不是一直有澳洲那边的进展汇报着,恐怕都会有人怀疑她其实已经被辞退了,路过公共区域时有同事还主动跟她说想念她,她也一如既往地弯眼回应。等到在久违的办公室,她又先去窗口检查了下自己的多肉,过去的这两个多月里,沈映之来帮她的多肉浇过水,现在这几盆多肉长得还是很茂密丰盛。除了窗外的天气比以前灰暗,从夏天到了深秋,其他的,好像没什么大的变化。早会依旧要开,她的汇报也要做。这次在澳洲待了那么久,对她而言也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做汇报时侃侃而谈,看上去比以前更自信了些。沈映之在首座坐着,表情认真。她不时地提出一些建设性问题,方逾也都能回答得很圆满。随后沈映之就会挑下眉,扫一扫在座的其他人,就差把“谁还敢怀疑方逾业务能力”这个问题贴脸上了,一些心虚的人讪讪挪开目光。这个项目方逾的完成度非常高,谁也无法挑出毛病。不过在开完会后,沈映之就把方逾喊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等下午澳洲那边的团队过来,你招待一下,明天就可以休年假了,下周二再来。”沈映之转了下笔,她看着方逾,内心有些复杂。复杂的地点在于她以前挖的那些人里,现在就剩下方逾一个优秀的独苗了,本来谭颂也在列,奈何谭颂在过去几年里,慢慢地就被她堂姐开出的条件浸透、腐蚀,哪怕她现在抢到了这个位置,谭颂也早有异心。还专门搞这出事来。方逾抿了下唇:“谢谢沈总。”“嗯?”“不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方逾郑重地道,“我都很感激沈总。”沈映之看着她,一时间想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哪儿能想到就那么凑巧啊?而且她们之间其实一直不怎么聊私事,交流的时候都跟工作有关,只有那么两三次才会提到谈云舒。现在方逾这样的态度,让沈映之略微有些不适应,更何况,她当初在知道方逾和谈云舒关系时,还有过换人的想法。过了好几秒,沈映之才想到怎么回答:“想谢我的话以后就更加努力工作,我可是黑心资本家。”方逾笑笑:“好。”“回去吧,辛苦了。”方逾退出总裁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对于沈映之,她其实有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去相处,因为沈映之和谈云舒的关系在那里,但现在她已经逐渐摸索到了她们之间相处的方式,那就是跟工作有关就可以,少谈私事。不过在沈映之面前说的话不是假的,如果不是沈映之六年前的善举,她现在过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可能比现在差,但很难比现在更好,她也清楚沈映之在知道自己跟谈云舒过去的关系时,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过放弃自己。但那又如何,她现在不还在这里好好坐着吗?想着这些,方逾呼出一口气,又开始忙活起来自己的本职工作。但她中午没在沈氏集团的公司吃饭,而是来到了隔壁那栋楼君灵集团的食堂——谈云舒昨晚又故意磨着她不给她,在她求饶时就开口让她换个食堂吃饭。她迫于当下的“形势”,只好答应下来。可答应是一回事,真的来到君灵集团的食堂,那又是另一码事了,在端着餐盘选菜的期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她,她可以感应到每一道或好奇或不可置信的视线,比早上在自己公司经历得夸张得多。谈云舒在她一旁,给她的餐盘左上角夹了一块水果,提醒道:“吃点饭后水果也不错哦,方小姐。”“……”方逾忍了。一直到跟外面的职员隔开到人少的管理层餐厅,她才觉得好受些。谈云舒单手托腮,表情散漫,她侧着头,问坐在自己一侧的女友:“味道怎么样?”
方逾咽下嘴里的美味菜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味蕾出问题了,她觉得君灵这边的食堂要更好吃些,现在听谈云舒这么问,她又端过一旁的水喝了小半口,才回答道:“是还不错。”“方小姐喜欢就好,以后可以常来。”方逾翘了下唇:“再说吧。”刚在一起时她也想过如果她跟谈云舒的关系被别人发现了会怎么办,以前读大学时,她跟谈云舒就一直在阴影里接吻,现在大家都比以前更成熟,可要面对的也更多,但在这个问题上,她其实也想不出答案。现在经过那些人的操作,她跟谈云舒的关系就这么曝光,她比想象中要镇静很多,哪怕现在并不能完全适应那些眼神,但也没有那么慌张。而且,在阳光之下恋爱,不就是她以前想着的吗?给自己洗脑了一通,方逾坦然了些。她又没有通过谈云舒而额外获得什么,她还是她自己,她也还在她的岗位坚守。不过在她的这个回答之后,谈云舒的眼皮就垂了下来。“怎么了?”方逾问。谈云舒又掀眼,如实道:“你明天要回柳城。”她无奈地扯起唇,“又是待在一起一天就分开,什么可怜的小情侣。”方逾很久没跟家人见面了,早就订下了回柳城的行程,周二回去,周五再来。周六跟她一起过生日。“这次没有时差呢,还只有四天。”方逾也知道自己的安慰很笨,但别的话她又说不出来,因为分开是已定的事实。谈云舒失笑:“谢谢你,这么想觉得好受多了。”“真的吗?”“假的。”“……”方逾看了一圈四周,悄悄地拉住谈云舒的手捏了捏,“别不开心了,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嗯嗯嗯?”—周二中午,方逾回到柳城,她直奔“阿芹早点”,又跟方芹坐上回镇上的轿车。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她觉得方芹在见到她时的情绪不对,没有那么开心,有些默然,跟以往见到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因为不是节假日,回镇上的人不多,五人座轿车都还剩了个空位。母女俩一路上都没怎么讲话,谈云舒在认真工作,也没有什么消息过来,方逾偶尔在轿车停下时就拍拍路边的风景发过去,就这么慢悠悠的,两个小时以后,她们到了镇上,直接到了镇医院。但镇医院的变化还是让方逾小小惊讶了下,墙面那些都被刷过,医院那些年龄比她还大的椅子都换了,还有病床也是如此,还多了很多功能,更方便。隔了小半年再见到爷爷奶奶,方逾又有些鼻酸。奶奶努力眨着浑浊的眼,还试着动嘴巴,想跟她说话,到最后只能困难地发出让人听不清的音节。方逾握着她骨瘦如柴的手,这只手已经是皮包骨的状态了,点头:“是的,奶奶,我回来了。”方逾像是自问自答:“什么?我瘦了吗?哪儿有,我的体重还是那么多,别担心,我过得很好……”这样的流程她跟爷爷这边也走了一遍,但还是免不了泪如雨下。因为在路上的时候就听方芹说两位老人家估计坚持不久了,身体的机能一降再降,现在就是一口气吊着,差不多就是今年的事情。可今年只剩下两个月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她那么努力地工作赚钱,就是想让家里的生活过得更好些,可是生老病死她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甚至已经记不起来他们当初冲她灿烂笑着喊她“小愉,我的乖孙女”的样子。一切都模糊了,她记得的只有镇医院难闻的味道,和病床上躺着日渐苍老的面孔。在镇医院待到天黑,方逾才准备跟方芹回乡下。柳城的深秋冷寂,更何况是山多的乡间,她穿得不那么厚,打了个寒颤。方芹看着她这样,想问她跟谈云舒的事情,又开不了口。但两人刚回到家里见着方德明和金秀,镇医院的护士就打来电话——两位老人家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