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势汹汹,像是看不惯前面的晴天很久了,想将整座城市填满,溅在地面的水珠将光影全都缩进了这小小的世界里,不平的路面迅速蓄起了水坑。方逾撑着伞,路过大门的时候还勉强笑着跟五哥打了个招呼。雨太大了,守着的那些人都散了个干净,而且来往的人都撑着伞,这能认出来什么?小区里没人在外面溜达,夜色静谧,唯有雨珠砸在伞面的声音在方逾听来分外清晰。但方逾在进门以后就沉着一张脸,鞋子和小腿那块都湿了,她也像是没察觉到,就这样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才从游离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进了浴室洗澡。出来时外面的雨势也不见小,能见度很低,入眼的是一片朦胧,阳台的纱窗开着,带着雨气的风往里灌。方逾缓和着心里的那些不适,木然地在沙发上坐下,但听着这激烈的雨声,她的心脏都像是被攥着,呼吸也不够那么自然,她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有规律地做着深呼吸,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可是好冷啊,冷到她的指甲盖都有些泛紫。方逾把视线放到了扣在茶几上的手机上面,在上车给谈云舒发了消息过后,她就没再点开微信看过,但她知道谈云舒又回了消息过来,一条又一条,不知道是什么内容。或许也能猜到一点,大概是谈云舒在问为什么。明明她们最近相处得很好,不是吗?她们在昨晚十一点的时候还在轿车里接吻,气息交接纠缠,连电影也没看进去,再往前,她还答应了住在谈云舒那里,但因为方芹的到来也只住了一晚而已,更往前,她们在度假区的酒店做了爱,在露营里相拥着迎接清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跟谈云舒之间的回忆已经有很多了。这也是她不想立马就去面对谈云舒追问的原因,她必须向自己坦白的是,她已经没有最初那样果断、决绝了。什么清醒的失态,不过是清醒的沉沦。这本来就是谈云舒设下的陷阱,她一开始就清楚,但她还是跳了进去,表面上看上去是为了给曾经的那几年做结尾画句号,实际上呢?实际上是她自己在面对谈云舒的眼泪时,无法做到像之前那样坚决,那些眼泪会刺穿她的皮肤,烫着她的血肉。而答应的后果就是她如今又仿佛沉在了流沙里,身体一点一点地在被拖拽。她越是挣扎,越是陷得越深,到最后无法动弹。直至今晚,她也不得不承认,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谈云舒心动了。又一次、再一次,对方还是谈云舒。她不想的。她甚至是抗拒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跟谈云舒真的在一起会是什么后果。重逢这些时日来,她有能力将谈云舒的过往捋得清晰一些,像谈云舒这样阶层的人,恋爱、婚姻是做不了主的,包括六年前递请柬的事情,也是谈云舒身不由己,多半是因为她跟谈云舒的事情没有藏好,所以谈云舒不得不这样做,甚至是连妈妈都受到了影响,从谈家辞职离开。方逾都能猜到的,毕竟亲自给“前女友”递请柬这件事,在所有的人看来,她们彻底断掉了关联。现在也是这样,单单是跟自己之间的事情,就能够成为谈云舒人生中的地雷。方逾才彻底明白,没了卢季州,还会有下一个赵季州、孙季州,跟谈云舒携手度过一生的人,是任何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也不会是她方逾。她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从这样的状态里拔出来,她知道这很难,可是立马就跟谈云舒说停下,她又做不到。所以下个月再见吧,尽管这个月才刚开始。趁着被流沙彻底淹没之前,忍一忍就好了,更遑论现在还是这样紧要的关头,她跟谈云舒本就该少见面,薛奕的行事偏激,再加上还有后面的卢家,她今晚录的视频跟纸片没什么两样。方逾紧紧闭着眼,只觉得心跳声震耳欲聋,比外面的雨声夸张得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摸过手机,同时也回到卧室。卧室内只留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下来,方逾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的指尖冰凉,动作僵硬地解锁了手机。有好几听未接电话,以及许多的微信消息。她抿紧了双唇,这才点开了微信。这些消息都是谈云舒发来的,时间还分了段,一阵一阵的。谈圆圆:【方逾,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不是我昨晚缠着你不想放你走,让你不高兴了。】【为什么,为什么就要下个月再见了。】【今天才7月1号,方逾。】谈圆圆:【外面的雨好大,还好没打雷,你不会害怕。】谈圆圆:【这个时间明明过得就很快。】【是我做得不够好是不是?不该幻想着你把时间延长,不该逼着你纵容我,不该干涉你的任何。】谈圆圆:【好吧,你不想回也没关系,我没有资格让你事事都给我回应和回答。】【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最后一段是几分钟前发来的:【方逾,为什么。】光是看着这些文字,方逾都能想象出来谈云舒慌张的模样,可能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以前没见谈云舒掉过眼泪,重逢以后还见着了好几回。可是这人哭起来很好看,眼睛那一片都是红的,鼻尖也红,眼泪晶莹,是“梨花带雨”的具象化。但这次方逾不会再看见了。她曲起膝盖,把额头埋在上面,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均匀起来。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是五哥拨来的电话。方逾怔了下,眼睛盯着来电,思索了几秒后,才缓缓接听。哪怕知道这通电话跟谈云舒有关,她也做好了相关的准备,但当亲耳听见五哥说谈小姐在
门口时,她还是免不了有汹涌的泪意。她呼出一口气,说:“五哥,麻烦你告诉她,让她回去吧。”“好的……”五哥没有多问,他也没有立马就挂断电话。清晰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五哥有些为难地对着谈云舒道:“谈小姐,还请你回去吧,这雨这么大,方小姐已经休息了。”“我……”谈云舒什么也说不下去,“好,麻烦你了,我不会打扰她。”五哥:“谈小姐,这把伞你拿着吧。”“不用了,谢谢。”过了一小会儿,方逾又听见五哥对着自己道:“方小姐,她已经上车了。”“她没打伞吗?”“没有……”“好的,谢谢五哥。”方逾努力扯起一个笑。“不客气。”电话挂断,方逾上扬的唇角瞬间就掉了下来。她着急地穿上拖鞋,却穿错了左右,但也无暇顾及,她来到了客厅的阳台,企图从窗口这里看见大门那里的身影。可大雨倾盆,能看见的只有如墨的黑夜,大门那块的光影都是模糊的,想要看见任何一道身影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方逾紧紧地捏着手机,直到看见微信又收到的最新消息。谈圆圆:【这雨好冷,方逾。】方逾沿着墙面滑下来坐着,又将额头抵在曲起的膝盖上,身后的雨夜将她吞没,而她长不出一双翅膀可以逃离。……被冻了许久,方逾早上发起了高烧。在吃过退烧药过后,她坚持着去了公司,但脸色还是很差,戴着口罩也掩不住半分,黑色的眼瞳里尽是疲倦。沈映之在开完早会以后把人叫到办公室,皱起眉头,过了两秒,问:“我是什么会剥削职员的资本家吗?”“不是。”“那你现在就请假去。”沈映之冷声道,“公司没你一个还能转。”方逾笑了下,说:“沈总,麻烦你别告诉她。”“……”沈映之默然,她其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面对方逾的话,她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回去吧,等好差不多了再来,下周你还要出差那么久。”“好。”方逾没有坚持,她也不是什么铁人。办公室的椅子都没坐热,她就回了小区,雨还在细密地下着,但不像昨夜那样凶猛。方逾几乎是陷入了昏睡的状态,高烧退过以后没几个小时又会复烧,她的鼻腔堵得呼吸都难,喉咙也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晚上符霜加班回来敲门,看见她这样担心得不行。“小愉,你要不去医院看看?还是说附近的诊所?我陪你去吧,你这样我看着都难受。”方逾摇头,表示不需要。这么多年她每次生病都靠熬,而且这些不舒服可以让她不去想谈云舒。符霜没辙,又一通叮嘱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方逾又在床上躺下。她侧着身,看着窗上自己的模糊的身影,过了会儿,又点开跟谈云舒的聊天窗,将那张思维导图给调了出来,她参考着谈云舒的这个模式,自己也拿过平板电脑列了一个出来。早上挤地铁的时候会想谈云舒,开完会的第一时间会想谈云舒,请假回来的路上会想谈云舒……但这张同款思维导图,她不会发过去,她列完一切,才隐隐有了昏沉的睡意。谈云舒却睡不着,双眼睁到干涩,却也没有半分的困意,她一直盯着昨晚给方逾发过去的那些消息,她的脑袋沉重,很不舒服,也没能分散她的注意力。昨晚下车时没想那么多,她又淋了雨。在方逾那里,她总是最狼狈的,她也愿意把这样的自己给方逾看,只有方逾在她这里有这样的特权。怕被方逾的朋友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她没有不管不顾地直接进小区,否则让方逾难堪的话怎么办?她只好拜托五哥帮忙拨通电话,因为方逾没有理会自己的来电与信息,这让她感到慌张。可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她没有被方逾带着上楼,这次她也没有方逾煮好的姜汤喝、没有方逾家里的沙发可以睡。这次的她,没有得到方逾的半点同情。谈云舒想着这些,又撑着身体上了轿车的后座。跟昨晚一样,她再度来到了方逾住的小区门口,而这一次,五哥都不用给方逾拨电话,就对着她说:“谈小姐,请回吧。”谈云舒今晚记得撑伞了,闻言身影却更摇晃,她的眼眶发热,眼泪却怎么也流不下来。两分钟后,她又回到车里坐下,她怀里抱着大熊猫玩偶,神情晦暗不明。她明白方逾的意思了,不就是不想见到她吗?她如方逾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