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一记得自己当时反应很激烈,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
站在第三视角,现在又有时间思考,他就知道自己在第一天时基本上还处在思绪混乱的状态。
脑内植入的概念,和他本能中对荆白的了解一直在打架,再加上盲人的视角受限,让他不觉中忽视了很多荆白身上的异常。
到这时再回想,他只觉得胸中痛不可当,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恒一此时只是个纸人,没有心脏,这痛苦却如此真实,宛如被人从正中生生撕裂;又像是一支从极遥远处射来的箭,正中他的心脏。
白恒一以为自己很了解荆白,大部分时候,他也猜得很准。唯独这最关键的一次,他出现了严重的错估。
白恒一当然知道荆白不真似旁人以为的那般冷淡无情,却也觉得他性格坚定,不受外物牵绊。在他眼里,荆白当然会有更广阔的未来。
能进塔,就足以说明有强烈的复活出塔的执念。白恒一送了他这一程,在心中稍加估算,知道荆白的进度条肯定足够直升第五层,说不定还有余裕。
再加上荆白身上那个神秘的白玉道具,修复完整之后,说不定会有些许对抗鬼怪的作用。他是极有希望出塔的。
属于“白恒一”这一页会留下几笔或深或浅的记录,但最终,会从他的书册里轻描淡写地翻过,往事风流云散。
所以,在死去之前,白恒一没有对荆白说什么“好好活着”之类的话——他那时根本没想过这方面。即使想到,也会觉得这么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直到此刻,白恒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比自己曾经想象的重要。因为他死了,荆白过得并不好。
作为一个很能忍痛的人,荆白什么也没说,将自己的伤口隐藏起来,几乎没有让失忆的白恒一察觉到。
直到荆白方才坚持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再回想起他第一天时的样子,白恒一才发现,他那时的想法完全错了。
因为他从没想到过……荆白求生的信念会因他而动摇。哪怕记忆已被清除,荆白都还记得,自己有件答应白恒一的事没有做,不能安心来见他。
他必须要记住白恒一,因为他是唯一记得“白恒一”是谁的人。
荆白素来言出必行,他的承诺价值千金。他只要答应过,就一定会做到,白恒一从不怀疑这一点。
但这不是白恒一希望……或者以为会发生的事。
白恒一说不出话,于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转过身去,与荆白对面相视。
在荆白诧异的目光中,白恒一越靠越近,直到额头轻轻与他相贴。
背后是铺满天际的晚霞,太阳已经只剩一线圆弧露在外面。遥远处,灰蓝的天空底色之上,云彩被染得色彩缤纷,深深浅浅的。最远处是绚烂的金红,最近的只泛起微微的粉晕,像谁微笑时的面容。
在鼻尖几乎相触的距离,白恒一说话的样子哪怕在荆白看来,也很特别。
他的语气十分郑重,声线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在这个亲密的距离,荆白听见他说:“我没有任何需要你做的事。只要你情愿……”
荆白的脸上空白了一瞬。但下一刻,白恒一看见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那是极度的震惊,随后,是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惊慌之色。
他不等白恒一继续说下去,双臂一伸,用力将始料未及的白恒一紧紧抱住。
白恒一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荆白这个反应,不会有其他的事。是时间到了。
下一秒,白恒一感觉到地面、天空,整个世界似乎都隆隆震动,仿佛要往下塌陷。他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发热……不仅如此,荆白怀里的红线灼灼发烫,已经到了白恒一能感觉到的程度。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如果不说,就不会再有机会。
不顾荆白急着取出红线的动作,白恒一只是牢牢抱着怀里那个似乎也在发烫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道:“荆白,听我说……我爱你。只要你情愿,无论做什么,我只会为你高兴。”
白恒一看见远处的裂隙似乎在一瞬间骤然扩大,让他的视线骤然间转入一片漆黑,唯有相贴的胸口,是鲜明的灼热。
温暖的热意逐渐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并不烫,倒像浸在一盆温水里。但白恒一知道,这应该是纸人的身体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