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新神的登极,迫不及待,要向他献上忠诚与信仰。——此乃高堂。可江荼不愿登神,他要将自由,还给天下万户。生命自有出路,何时前进、何时停歇、向何处走?生命自会给出答案。而江荼要做的,只是撕碎天道。柳叶眼中燃起照彻长夜的火光,光镀上骨剑,白骨森森又烈焰熊熊。叶淮紧紧盯着这明亮的光,目光灼灼,露出一个充满敬仰的微笑。一如许多年前,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少年,问天(六)天幕的垂红浇灌大地,像崭新的血液注入躯体,崩裂的世界正在重组,直至三界再度分明归位。蒙蔽的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平线边半轮日。升起、升起,彻底脱离地平线的束缚。耀眼的光,落在昆仑虚上,像一层薄纱铺满地面,又滑落,如瀑般涌向山下去。人们恍惚地看着这光,直到光的变得模糊,才意识到:天亮了。在天光最模糊的那点——大地蔓延的尽头,海天交界处,一道比光还要鲜艳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日轮似乎是为他升起,光明亦是他的拥趸,他在晨光中行来,每走一步,光明便更近一分;当他停下,光便也停下,日轮便也升到天空正中。那与塑像如出一辙的柳叶眼,平静、从容地看向面面相觑的人们,他包容着人们脸上所有的情绪,不置一言。这该是多么惨烈的战斗?无人亲眼所见,却能听见撕裂天幕的雷声,能看见江荼掌心未曾干涸的血迹。他们向江荼的塑像叩拜,祈求垂怜,此刻神明真的降临,人们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一片死寂中,什么生物爪子踩地的声音,哒哒哒地响起。那是一头幼年麒麟,尾巴在身后甩得飞起,冲到江荼身前时,还跌了个跟头,竟然就这么咕噜噜滚进江荼怀里。麒麟幼崽发出急切的“嘤嘤”声,舔舐着江荼脸上的伤痕。而江荼,这个即便伤痕累累也面不改色,如毫无温度、毫无痛觉的神像的男人,冷若冰霜的神情骤然融化,唇角噙起淡淡笑意。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抱起麒麟幼崽,一手揽住后颈,一手兜住尾巴,缓步,向着自己的塑像走去。他走得坚决,笔直向前,所经之地,人们自觉地让开,又低下头,毕恭毕敬的模样。江荼走到塑像前。他仰起头,望向自己——塑像洁白,唯一没有残缺的眼目悲悯众生,他有着三界最强大的力量,刚刚除魔卫道,拯救苍生于危难。此刻起,它不再是一尊塑像,而是能够接受万民朝拜、汲取苍生力量的神像。江荼看着自己,想,他确实称得上神了。怪不得人们看着他,充满想要靠近的向往,又止步于不敢靠近的敬畏。
江荼啊江荼,你这千年,只为了这一件事活着,终于做成了这一件事。而现在——江荼感到自己沐浴在飘飘然的敬仰中,三界对苍生道的信仰转嫁在他的身上,只要他想,他身边的这些人、鬼,就会立刻向他献上忠诚。他抬起手。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个接受朝拜的动作,像神播撒希望,光明从他的袖下垂落。人们习惯于向苍生道求告,本能地想要下跪。——可平举的手猛地下压,江荼手掌平推而出——轰!!灵力冲向神像,本就强行拼合的神像,再度布满裂隙,旋即,轰然倒塌!江荼亲手摧毁了自己的神像。却不仅仅是神像。他摧毁的,是千年终于得来的沉冤昭雪;是足以扭转生死、伦理、时空的力量;是自己刚刚建立、即将坚不可摧的权威。多么沉重!神像吸收的信仰,哪怕只分一杯羹,就足以仙途坦然;仙山甘愿俯首,苍生道为之疯魔,直到最后,也未能建立一尊这样万众一心的神像。可江荼竟一掌就将之摧毁粉碎。他不仅不为所动,居然还弃如敝履!多么轻易。江荼沐浴着四面八方震惊的目光,好像只是掸去肩头灰尘般垂下手来。顺着这个动作,修士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原本供奉给江荼以换取庇护的灵力,随着神像的崩塌,原封不动回到他们的身上。江荼颔首:“多谢诸位舍身相助,江某既借诸位之力,自当归还。”修士们更加震惊,灵力在他口中就像一张轻飘飘的银票,典当行尚且要收取利息,他却分文不取,用完即还,甚至——归还的力量,还要更加圣洁。怎么可能?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震惊之余,他们又觉得,若是眼前的男人,似乎行事超凡脱俗,才是正常。江荼无所谓他们相信与否,搂着麒麟幼崽,继续向前。前方,是昆仑虚的山门。他答应过叶淮,要在昆仑虚等他。而眼下,昆仑虚仍是一片废墟,在叶淮回来以前,他要将这里好好修缮。欲要迈步,有人唤住他:“曜暄仙君…”江荼转眸:“曜暄已陨落千年,叫我名字就好。”他不再是困在过去的影子,杀死苍生道的那个瞬间,江荼亦获新生。可修士们哪里敢如此僭越,等级分明已刻在他们的认知中:“这、这怎么能…”江荼无奈:“那就叫前辈吧。”“江前辈。”修士们纷纷行礼。江荼点点头:“还有什么事?”修士们一愣:“修真界该往何处去,还请前辈明示。”千年来,有司巫传达神谕,修真界就是个没有自我意志的傀儡,眼下初获自由,这艘巨轮反而失去了航行的方向。江荼思忖片刻,放手一挥——六片飞花吹起修士们的衣袍,向着寰宇版图飞去。伴随地表震感,飞花埋入地表,赤红的岩浆从地层下映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