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店门前走远,铺面的残灯渐渐留在了身后。也正如栀子所说的那样,布庄没有闪失,虽然出现一些变故,生意最终还是越来越兴隆。
银发人和栀子住进客店里。那天晚上,村庄很宁静,无论是村人也好,沙沙作响的火麻和蒲葵也好,都很静默,在温暖的微风里若有若无地摇曳。两人的旅行也很顺遂,夜半时分,见到了传闻中的祭神老太太。老太太家里来了客人。她为客人端来点心,还拿出针线帮他缝补衣服。当时她跪坐在窗边,穿针的手上落下一片圆圆的澄黄的光。是月光吗?老太太仰头看到,光亮来自对面一家客房,房间里桌椅翻覆,窗帘布都掉下来了。两个男孩子在桌子椅子间对视,一大一小,剑拔弩张像是才打了架一样。对,就是打架。被子枕头被撕破,棉花飞散,两人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老太太看了一会儿,忽然推门出去,在温柔夜色中走到对面的客栈。
“你们两人,先停停,”
她在客房窗户外说:“让我把衣服给你们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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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村庄做客并不容易。因为要经过入口的守卫,一通搜身、检查,许多客人都觉得被冒犯。
但更重要的是,并非所有人都能进到这座村子。树林中的木匠老先生,走遍整个林子也没能找到村庄。其他许多人也是这样。老太太的这位客人,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来到村子里。见到她的时候,客人已遍体鳞伤,饥饿得站不起来了。
老太太张罗着接待客人。与此同时,客栈房间里,银发人悄悄从床上走下来。他的脚踝有些酸疼,晚间跳了一场舞,赚到了足够三天住宿的钱。因为客栈老板娘的宣传——她说有人今晚要跳供奉神明的那种抽风的舞——舞台前早早聚了一大群看客,全都等着看祭祀舞到底是什么一副着魔发疯、心荡神摇、跳到最后形销骨立魂首分离的样子。
人们自己都期待得有些癫狂了。看到银发人出场,遗世独立、轻衣单薄的样子,一时间感觉有凉风穿过心里。
他显得格外素净、冷清。定格不动。感觉定格,因为他的舞步很慢,每一步落下都像有冰面在脚底破穿。然后,银发人一步停歇,突然开始旋转起来。是那种缓慢的、质朴无华的旋转。不欲飘逸,不欲潇洒,没有衣袖翻飞,唯一的风动只是让衣摆淡淡浮动起来。像神思之时不自觉的踱步,可人们看着、看着,注视的眼神忽然飘了。
银发人的身影变得游离不定。就像反复默念的诗句,意义也变得游离不定。
散场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懵懵的。“什、什么啊……不停旋转吗?”“祭祀神明就是旋转吗?也不晓得我看明白没有啊??……”大家都觉得简单得不可思议,然而给赏钱时,全都默默地、郑重地放下一大叠钱币。
银发人把这些钱全收了。旁观的客栈老板娘呆呆问道:“舞、舞姬客人,你为什么这样跳呢,是想得到观众的什么回应呢?”银发人数了数袋里的硬币:“我想知道他的回应。”说罢,收起钱袋去找舞台下的栀子。然而众人之中,这个唯一令他牵挂的男人却睡着了。而且其实只是个小屁孩。银发人抱着他走出人群,路过老板娘时停下脚步,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
“真的很感谢你……允许我在庭院跳舞,还帮我找来这么多观众。我因此真心地想告诉你——”
他垂下眼睫。如同下凡仙子,化作人世间一位谦逊的青年。
“我也不晓得做法祭祀是什么样。刚才的舞都是我乱跳的。”
银发人飘然离去。
回房放下身外之物——钱和屁孩,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又坐起来。他睡不安稳。手里一直抓着一颗宝石——橘红色、中间藏有绿色光点的那一颗。银发人默然片刻,有些摇晃地走到窗前。他看了眼客栈附近的一栋小宅,跳着脚,来到房间门口。
他推门准备出去。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别去找她了。明天再说吧。”
银发人一顿。
他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去哪里。”
“我是身世不明的脆饼干收集者啊。”那个声音乖巧地回答。“是我在树林捡到了你。陪你一路来到村庄,去见祭神的老奶奶。但你不要找她了。留下来给我当抱枕。”
音色甜美清新,纯净得令人想流泪。银发人攥紧了手指:——什么身世不明的脆饼。你是我的攻。心都交给我了,装什么失忆、无辜、纯情。——他背着身指了指屋子中央的大床:“小孩子要多睡觉。没有力气怎么去找脆脆饼干——”然而话未说完,头侧赫然飞来一把匕首,“飕”地擦着他的长发飞过去。“让你不要去。留下来哄我睡觉。不然小孩子会做噩梦。”
“咔”。
匕首插在门上。怦然撞击,让大门重新合了起来。
银发人还握着门把手。因为握得太紧,竟将把手直接从门板揪下来。他定了定神,开口时轻悠悠的:“你——……居然敢偷袭我?!把我打伤了怎么办???!”说罢赫然一个振臂将把手甩向了栀子。栀子当然能够避开,可银发人没有料到,他躲避得有些吃力,稚嫩的动作不像装的,就连睡袍也被剐出一个洞来。“你还知道要受伤啊?!”栀子气呼呼、又有些受惊地说:“你不是脚踝疼吗?不是跳舞都觉得费劲吗?还要出门见人,非得加重伤势吗这位小笨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