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但吕嘉不会赌。
他已经杀死了任延寿、甘叶、齐厨子、橙水和莫毒商铺上下十几口人,并不介意再灭一次口。一俟汉使离开南越,他就迫不及待开始动手。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不许我带甘蔗北归!原来从那时起,吕嘉就已起了杀心,推荐她做厨官,只是为了把她绊在南越而已。”
唐蒙痛苦地一下下捶着坟包,捶到鲜血迸出,不停地痛骂着自己的愚蠢。他明明返程时就知道吕嘉是幕后主使,怎么就没想到甘蔗可能会被灭口呢?
海珠石上的少女身影,从眼前的世界逐渐褪色。无穷的悔意,如白云山一样倾压下来,让唐蒙的胃剧烈痉挛起来。他痛苦地蜷曲着身子,却无法抵消内心的痛楚。
梅耶俯下身子,把那朵栀子花微微扶正,轻轻问道:“你……要怎么办?”
唐蒙的动作骤然停住了。是啊,我该怎么办?
身为大汉使者,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厨官,去斩杀南越丞相。即便是天子,也不会批准这种鲁莽行为,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无法保护甘蔗,却可以轻易杀掉她,何等讽刺。
梅耶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男人总说大局为重,当年卓长生百般纠结,到底还是舍弃甘叶离开;如今的唐蒙,比之当年的卓长生也没什么不同。她早就预见到了结局。
可在下一个瞬间,梅耶眼前开始飘起雪来。
她并没见过雪,只听人说过,那是一片片白色的碎片。此刻在眼前飞舞的,正是纯白色的无数细碎。莫非这就是雪?岭南怎么会下雪?
梅耶再度凝神观望,才发现这不是雪,而是碎帛。只见唐蒙站在坟前,从怀里取出写给大汉天子的那份宣布失败的奏表,一块块撕了个粉碎,每撕一把就扬到天上,看它飘旋着落在坟头。
撕完绢帛之后,唐蒙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如今变成一团凝实的桑炭,无烟无焰,却炽热无比,一身的疏懒尽数被蒸发。
他摘下坟前那朵栀子花,对着天空,郑重起誓道:
“甘蔗你在天有灵,且看着我。人人都说,要以大局为重,要以大局为重,那就让我用大局,来为你报仇吧!”
尾声
二十三年后。
大汉伏波将军路博德缓缓走到江畔,隔着宽阔珠水,望向远处那一座巍峨的番禺城。
那高大的城墙与从前一样,几乎没有变化,但城中主人,却已变换了数次。
赵昧已死去很多年,曾在长安寄住十多年的赵婴齐回到南越即位,没过几年也弃世而去。如今在位的,是赵婴齐年仅七岁的幼子。唯一不变的,唯有丞相吕嘉。这位元老重臣依旧牢牢把持着南越朝政大权,甚至连丞相前的“右”字都去掉了,成为独一无二的权臣。
但这种权势,在大局面前已变得毫无意义。
去年天子派遣使者前往南越,商讨内附之事。不料在吕嘉刻意煽动之下,整个番禺城陷入癫狂,竟至攻杀了汉使,与大汉彻底决裂。天子闻之大怒,调遣数路大军,与南越开战。
吕嘉故技重施,封闭五岭关隘,以为可以耗到汉军撤退,一如既往。可这一次他没料到,一支庞大的汉军从遥远的益州出发,借道夜郎国,顺牂牁江一路东下,突然出现在珠水上游。